碎星村的日头，像块刚从灶膛里捞出来的烙铁，烤得土路冒烟。
沈惊鸿蹲在院门口，盯着墙根下那只老母鸡——准确说，是盯着母鸡屁股底下那枚蛋。
蛋壳上歪歪扭扭爬着几道金光，像谁用手指蘸了米汤胡乱画的，偏生那光还不安分，随着母鸡咯咯叫的节奏，忽明忽暗，活像村口王瞎子挂在门口的走马灯。
“我说鸡大婶，”沈惊鸿托着下巴，声音脆生生的，“你这蛋都憋三天了，再不下，该不是想孵出个会算卦的鸡仔吧？”
母鸡像是听懂了，扑腾着翅膀跳起来，红着脸（如果鸡有脸的话）往鸡窝外冲，留下那枚发光的蛋孤零零躺在稻草上。
沈惊鸿刚要伸手去捡，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哭嚎，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打砸声。
“不好！”
她一拍大腿，顾不上鸡蛋，抄起院里那根晒被子用的老竹竿——竹竿被太阳晒得油光锃亮，顶端还缠着几圈晒褪色的布条，活像根营养不良的狼牙棒——拔腿就往村口跑。
碎星村是下域最边缘的小村子，村民靠种几亩灵谷混个温饱，别说修士，连像样的法器都没见过。
可今天闯进来的两个青衫人，脚底下踩着淡淡的白光，明显是引气入体的修士。
此刻，那两人正把李大爷的杂货摊掀得底朝天，装灵米的袋子被踩破，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。
穿灰袍的修士一脚踹在王婶的菜筐上，烂菜叶溅了王婶一身：“凡夫俗子，连块像样的灵石都拿不出？
耽误老子找药草，把你们村烧了都赔不起！”
“他们有光！
是仙人！”
有小孩吓得哭起来，大人们敢怒不敢言，只能死死护着自家孩子往后退。
沈惊鸿挤开人群，看见她爹沈老实正抱着个破木盒，被另一个修士掐着胳膊。
“这破符是你们画的？”
修士捏着张黄纸符，上面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“鬼画符”，正是沈老实摆摊卖的“镇宅符”——其实就是用锅底灰混着米糊画的，骗骗外乡人的玩意儿。
“是、是小老儿瞎画的……”沈老实脸都白了，“仙长饶命，这就给您扔了！”
“扔？”
修士冷笑一声，灵力一动，那符纸“呼”地燃起来，火苗窜得老高，差点燎到沈老实的胡子，“敢用假符糊弄，当我修真者好骗？
今天不拆了你这破摊子，难消我心头气！”
话音刚落，他抬脚就往沈老实的摊子踹去。
沈惊鸿眼睛一红，想也没想，举起竹竿就冲了过去：“不许欺负我爹！”
那修士听见动静，回头一看，见是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裙的丫头片子，手里还攥着根破竹竿，顿时乐了：“哪来的野丫头，也想学人英雄救美？”
他随手一挥，一股灵力打过去，想把沈惊鸿掀翻。
可就在灵力撞上竹竿的瞬间，怪事发生了。
竹竿顶端缠着的布条突然无风自动，发出“嗡嗡”的轻响，那股足以掀翻石碾子的灵力，撞上竹竿后竟像泥牛入海，半点动静没有。
沈惊鸿自己也懵了，她就想把竹竿捅到修士腿上，让他摔个屁股墩，没成想手腕一抖，竹竿“啪”地抽在修士手背。
“嗷！”
修士惨叫一声，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似的，捂着胳膊后退三步。
他那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，皮肤泛着青黑，上面还沾着几根竹竿上掉下来的毛刺——那些毛刺竟在他手背上扎根似的，冒出点点墨绿的光。
“你、你这竹竿……”修士又惊又怒，他能感觉到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顺着毛刺往他经脉里钻，那气不似灵力般温顺，倒像群调皮的猴子，在他经脉里东撞西撞，搅得他气血翻涌。
另一个灰袍修士见状，骂了句“废物”，拔出腰间的短刀，刀身裹着淡青色的灵力，首劈沈惊鸿面门：“敢伤我师弟，找死！”
沈惊鸿吓得闭眼，手里的竹竿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，“嗖”地往上一抬，不偏不倚撞在刀背上。
只听“当啷”一声脆响，短刀竟被竹竿磕飞出去，插在旁边的老槐树上，刀柄还在嗡嗡发抖。
灰袍修士愣在原地，看着自己发麻的虎口，又看看沈惊鸿手里那根普普通通的竹竿，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这丫头……没引气，没结丹，浑身上下连半点灵力波动都没有，怎么可能接得住他的刀？
沈惊鸿也睁开眼了，见对方没动，她举着竹竿往前又走了两步，学着村里教书先生训学生的样子，板着脸：“你们这些穿青衣服的，咋回事啊？
强买强卖还打人，懂不懂规矩？
我娘说了，买东西不给钱，是要被雷劈的！”
她说话时，脚边不知何时滚过来几块小石子，那些石子像是长了腿，“骨碌碌”滚到两个修士脚边，排成了歪歪扭扭的西个字——虽然没人认出来，但那架势，活像“不服再打”。
两个修士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。
这村子邪门得很，这丫头更邪门！
那根破竹竿，还有那些石子……绝非凡物！
他们只是来下域碰碰运气找药草的低阶修士，犯不着跟个诡异的丫头片子硬拼。
“我们走！”
灰袍修士撂下句狠话，搀扶着还在龇牙咧嘴的师弟，脚底白光一闪，踉跄着飞跑了，连掉在树上的短刀都忘了捡。
首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，村民们才敢喘气。
李大爷颤巍巍走过来，摸着沈惊鸿手里的竹竿：“惊鸿丫头……你这竹竿……是啥宝贝啊？”
沈惊鸿把竹竿扛在肩上，咧嘴一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：“就是晒被子的竹竿啊，可能……它今天也看那两个家伙不顺眼吧。”
她没说的是，刚才挥竹竿的时候，她好像听见有个调皮的声音在脑子里喊：“打他！
打他！
这两个家伙身上的气臭烘烘的，比我家茅坑还难闻！”
那声音，跟她平时对着灵谷说话时，听到的“悄悄话”很像。
这时，沈老实和沈母挤过来，沈母一把拉过沈惊鸿，上下打量：“没受伤吧？
我的乖囡，你吓死娘了！”
沈老实则盯着女儿手里的竹竿，又看看地上那枚不知何时滚过来的发光鸡蛋，眉头紧锁，嘴唇动了动，终究没说什么。
只有沈惊鸿自己知道，从今天起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
比如，她扛着的竹竿，摸起来暖乎乎的，像揣了个小太阳。
比如，墙根下那只老母鸡，正红着脸，偷偷往那枚发光的蛋旁边，又挪了挪。
而村口那棵老槐树上，插着的修士短刀，刀身正悄悄渗出墨绿的光，像被竹竿传染了似的，开始不务正业地……长霉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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