铅灰色的宫墙像一道永无止境的囚笼，将冷宫偏殿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隔绝。
沈微婉猛地睁开眼时，喉间还残留着鸩酒灼烧的剧痛——那痛感尖锐又滚烫，像淬了毒的冰锥，顺着喉咙往下钻，搅得五脏六腑都在痉挛。
她记得那碗酒的颜色，是深褐的，像极了深秋腐烂的落叶。
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锦书端着酒碗站在她面前，脸上挂着悲悯的假笑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：“微答应，娘娘念你入宫三载未曾犯错，赐你个体面，莫要挣扎了。”
挣扎？
她何曾有过挣扎的资格。
前世的沈微婉，是罪臣沈毅之女。
父亲因“通敌”罪名被斩后，她作为罪眷被没入宫中，封了个末等的“微答应”。
三年里，她缩在冷宫的角落，不争不抢，不怨不怒，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三次，只盼着熬到宫龄满了，能被放出宫苟活。
可偏偏在那个雪夜，她去柴房取炭时，撞见了皇后与外戚将军柳成的私会，听见了他们谋逆篡位的密谋。
就因为这一眼，那碗鸩酒成了她的结局。
冰冷的地面透过破旧的锦被传来刺骨寒意，沈微婉撑着僵硬的身体坐起身，胳膊上青紫的瘀伤刺痛了她的神经——这是三日前，她“不慎”冲撞了盛宠的凌妃苏凌月，被其贴身太监推倒在地留下的痕迹。
也是因为这一撞，她被禁足在这冷宫偏殿，连每日的粗粮份例都被克扣了大半。
等等，禁足？
冲撞凌妃？
沈微婉的瞳孔骤然收缩，指尖死死攥住身下的稻草席，粗糙的草屑嵌进掌心，疼得她瞬间清醒。
她记得，自己冲撞苏凌月是入宫半年时的事，而被赐毒酒，是三年后的深冬。
她不是死了吗？
怎么会回到三年前？
“吱呀”一声，破旧的木门被冷风推开，带着雪沫的寒气灌了进来。
穿着青绿色宫装的宫女春桃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进来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语气带着几分不耐：“答应，该喝药了。”
是春桃，她的贴身宫女。
沈微婉的目光落在春桃身上，心脏猛地一沉。
前世，就是这个看似老实的宫女，每日给她灌下掺了曼陀罗花粉的“补药”，让她身体日渐虚弱，后来更是将她撞破密谋的事捅给了皇后。
从始至终，春桃都是皇后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。
原来，这场针对她的谋杀，从入宫半年就开始了。
皇后从未把她当人看，不过是把她当成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，哪怕她从未碍过人。
“这是什么药？”
沈微婉压下眸底的恨意，声音细若蚊蚋，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。
春桃将药碗递到她面前，语气敷衍：“还能是什么？
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太医院炖的补药，说给你补补身子，免得旁人说娘娘苛待低位嫔妃。”
补药？
沈微婉望着碗里浓稠的药汁，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——那是曼陀罗花粉特有的味道，少量服用会让人精神萎靡，长期服用则会悄无声息地损伤心脉，到最后连太医都查不出死因。
前世的她，就是这样被蒙在鼓里，每日乖乖喝着“补药”，到后来连走路都发虚，还傻傻地对皇后感激涕零。
真是愚蠢得可笑。
沈微婉抬起手，指尖刚碰到碗沿，便故意一抖。
“哗啦”一声，药碗摔落在地，漆黑的药汁溅了春桃一裤腿，在青绿色的宫装上晕开丑陋的污渍。
“你干什么！”
春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眼底的不耐彻底爆发，“沈微婉，你故意的是不是？”
沈微婉吓得往后缩了缩，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，眼眶瞬间红了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春桃姐姐，我手滑了，你别生气，我……我赔给你好不好？”
她这副受惊过度的样子，倒让春桃愣了一下。
往日的沈微婉虽然怯懦，却也不会这般胆小，难不成是禁足几日被吓破了胆？
春桃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，随即被怒火取代。
这药是皇后特意交代的，如今被打翻，她回去如何复命？
“赔？
你拿什么赔？”
春桃上前一步，伸手就要去推沈微婉，“你个废物，连碗药都拿不住，留着你有什么用！”
沈微婉早有防备，在她的手碰到自己之前，猛地侧身躲开。
身体重重撞在柱子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她顺势滑坐在地，捂着额头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：“春桃姐姐，别打我…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十足的委屈，恰好能传到门外。
果然，没过片刻，门外传来看守侍卫的声音：“里面怎么了？
禁足期间不得喧哗！”
春桃的脸色瞬间白了。
她虽是皇后派来的人，但在这冷宫里，侍卫们也未必会给她面子。
若是让侍卫知道她对主子动手，传出去对她没半点好处。
沈微婉趁着她愣神的间隙，对着门外喊道：“侍卫大哥，我没事……就是不小心打翻了药碗，春桃姐姐有点生气。
这药是皇后娘娘赐的，如今洒了，我……我怕是要惹娘娘不快了。”
这话看似示弱，实则暗藏锋芒——既点明了药的来历，又暗示了春桃的不满，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
门外的侍卫沉默了片刻，终究没敢多管皇后的事，只沉声道：“安分点，再闹事，仔细你们的皮！”
说完，便没了动静。
春桃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火气，看着沈微婉的眼神里满是怨毒：“算你厉害。
但你记着，这药你今日必须喝，我这就去太医院重新取！”
说完，她狠狠瞪了沈微婉一眼，转身摔门而去。
首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，沈微婉脸上的怯懦与委屈瞬间褪去，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决绝。
她扶着柱子站起身，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，望着外面漫天飞雪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重生一次，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沈微婉。
皇后、苏凌月、春桃……所有欺辱过她、害死过她的人，她会一个一个，连本带利地讨回来。
这深宫，是她前世的坟墓，亦是她今生的战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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