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。
天子脚下,寸土寸金。
坊市的布告栏前,总是皇城里最热闹的地方。
新贴的西北战事捷报,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。
“大捷!
又是大捷啊!”
“拒北王真是咱们大庆的定海神神针!”
一个穿着短打的泼皮挤在最前面,扯着嗓子大喊。
他指着捷报末尾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,满脸都是崇拜。
“你们看,又是这个常义!”
“这铁浮屠主将,当真是个狠人!”
“乖乖,以五千骑兵,凿穿了蛮族五万大军的中军王帐,斩了蛮族小王子!”
周围的闲客们听得热血沸腾,连连点头附和。
人群中,一个穿着朴素长衫的青年,正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议论。
他身形挺拔,面容俊朗,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。
青年正是常义。
他刚从西北星夜兼程赶回,未着甲胄,只一身便服,混在人群中,倒也不甚起眼。
听着周围人对自己的吹捧,常义心里毫无波澜,甚至有点想笑。
就在众人惊叹之际,一道不合时宜的叹息声响起。
“唉,英雄是英雄,可惜了,真是可惜了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,说话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看官,山羊胡都白了一半。
那泼皮顿时不乐意了。
“老头,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老者捋着胡须,摇了摇头,眼神里满是惋惜。
“你们啊,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
“你们可知,这位少年英雄,是何身份?”
众人面面相觑。
“不就是拒北王的义子,铁浮屠的主将吗?”
老者轻轻一笑,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。
“这只是他现在的身份。”
“他真正的身份,是当年蒙冤的平西候,常家的嫡长子!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!
整个布告栏前,瞬间炸开了锅。
当年平西候手握西境三十万大军,何等风光。
却在一夜之间,被奸臣诬陷谋反,满门抄斩,家破人亡。
只有嫡长子下落不明。
没想到那个失踪的孤子,竟然就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铁浮屠主将!
常义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。
哟,这老大爷可以啊,消息还挺灵通。
一个闲客满脸震惊,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老……老先生,这……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啊!”
“常将军要是平西候的儿子,那岂不是……乱臣贼子之后?”
这话一出,周围的气氛瞬间就变了。
常义心中冷笑。
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
当年,他们就是用这套说辞,给我爹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。
现在,又想故技重施?
可惜了。
我常义,可不是我那忠君爱国的爹。
老者似乎早就料到众人会有此反应,他只是微微一笑,压低了声音。
“嘿,你们以为这消息是我瞎编的?”
“告诉你们,这可是从镇国公府里传出来的消息,千真万确!”
众人又是一阵倒吸凉气。
那可是大庆朝最顶级的勋贵,消息来源自然是可靠的。
人群中,又有人提出了质疑。
“不对啊,我记得当年平西候府出事之前,常家公子好像和荣国府贾政的嫡女有婚约吧?”
“荣国府也是国公府,眼看着亲家蒙难,他们怎么可能不帮忙?”
这话问到了点子上。
是啊,贾家和常家可是姻亲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常义的眼神,彻底冷了下来。
茶碗里的水波,微微晃动。
终于提到那一家子了。
老者闻言,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。
“帮忙?”
“他们不落井下石,就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了!”
老者的声音更低了,仿佛在说什么惊天秘闻。
“平西候夫妇的头七还没过呢,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大理寺,退了这门亲事!”
“退婚还不算完!”
“转头就把那位原本该嫁给常公子的贾家嫡女,送进了宫里!”
“最不是东西的是,他们还联合那些奸臣,借着查抄常家家产的名义,把平西候府的财富吞了个干干净净!”
一番话,说得周围众人瞠目结舌,义愤填膺。
“我靠!
真的假的?
贾家这么不是人?”
“退婚,夺产,送女入宫……这也太恶心了吧!”
“枉我以前还觉得荣国府是诗书传家,没想到竟是这等龌龊人家!”
常义静静地听着,面无表情。
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早己是寒冰一片。
当年他侥幸逃出,像条狗一样躲在皇城的阴沟里。
亲眼看着贾家的人,是如何像一群贪婪的秃鹫,将他父母用鲜血和荣耀换来的家产,一点点蚕食殆尽。
亲眼看着那个曾经对他笑靥如花的未婚妻,是如何穿上华服,坐上轿子,被送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那份屈辱,那份仇恨,早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。
就在众人对贾家口诛笔伐之时,一声暴喝猛地响起。
“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!”
人群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推开。
两个穿着贾家家奴服饰的小厮,拎着水火棍,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。
其中一个,一把就将墙上的捷报撕了个粉碎。
另一个则用棍子指着刚刚说话的老者,满脸横肉。
“老东西,活腻歪了是吧?”
“再敢嚼我们荣国府的舌根,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!”
那嚣张跋扈的模样,简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坊市的百姓哪里见过这场面,顿时吓得魂飞魄散,作鸟兽散。
常义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两个家奴。
主子是豺狼,养出来的狗,也只会狂吠。
他没有上前,只是转身,朝着皇城的城门方向走去。
背影萧索,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。
……皇城城外。
高大巍峨的城门,如同匍匐的巨兽。
此时的常义一身玄色铁甲,静静地立于城门之下,抬头望着那两个字,有些出神。
他终于又回来了。
不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。
而是手握利刃,前来讨债的恶鬼。
“常将军!”
一名守城门的百户,一路小跑过来。
他跑到常义面前,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,连头都不敢抬。
“末将参见将军!”
“皇上有特旨,您无需排队查验,可首接入宫面圣!”
周围排队等待入城的百姓和车马,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当他们看到常义腰间那块刻着狰狞兽首的黑色令牌时,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
一时间,城门内外,鸦雀无声。
所有守城的军士,都挺首了胸膛,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道如山般挺拔的身影,充满了敬畏。
常义没有去看那名百户,也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。
他的视线,穿过厚重的城门,望向了那片被宫墙圈起来的,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他缓缓抬起手,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之上。
冰冷的触感,从指尖传来。
用力的指节,因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沉寂了多年的复仇念头,在这一刻,如同即将冲破囚笼的野兽,在疯狂的撕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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