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裹着秋雨的凉意，钻进乡下土屋的窗缝里。
姚芊芊蹲在灶台前，枯黄的茅草在炉膛里噼啪作响，火星子偶尔溅到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，留下细小的焦痕。
她没在意，只专注地用烧火棍拨弄着柴火，让锅里的小米粥炖得更稠些 —— 外婆牙口不好，只能吃这种软烂的食物。
土屋很小，分成里外两间，中间用一块褪色的蓝布帘隔开。
里屋传来外婆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，芊芊每隔几分钟就会竖起耳朵听一听，确认老人还安稳。
外婆这病是去年冬天查出来的，肺上长了个瘤子，医生说要尽快手术，可那几十万的费用，像一座大山，把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压得喘不过气。
芊芊今年刚满二十岁，本该坐在大学设计系的教室里，对着画板勾勒梦想。
可去年外婆确诊那天，她没丝毫犹豫就办了休学手续，背着行李回了村。
村里没有正经工作，她就每天天不亮揣着馒头上山采草药，运气好能采到几株野山参，卖给镇上的药材商，换些生活费和外婆的止痛药。
傍晚回来，先给外婆擦身、喂饭，再在昏黄的油灯下缝补自己和外婆的旧衣服，常常忙到后半夜。
“芊芊…… 水……” 里屋的声音突然响起，带着病中的虚弱。
芊芊立刻丢下烧火棍，手上还沾着柴火灰，就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搪瓷杯 —— 杯子里的温水是她早就晾好的，温度刚好能入口。
她掀开布帘，昏暗的光线下，外婆躺在床上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，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被角，眼神浑浊却死死盯着门口，像是怕她走掉。
芊芊心疼地走过去，小心翼翼地扶起外婆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，又把水杯凑到老人干裂的唇边，一点点喂她喝。
“慢点，外婆，别呛着。”
芊芊的声音放得极柔，手指轻轻顺着外婆的后背。
外婆喝了几口，呼吸渐渐平稳些，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袖口，力道不大，却带着执拗：“芊芊啊，别…… 别再去山上了，太危险…… 要是外婆走了，你要好好…… 好好上学，别管我……外婆！”
芊芊的声音猛地顿住，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，又疼又堵。
她强忍着眼泪，用袖子擦了擦外婆眼角的泪痕，挤出一个笑：“您说什么呢？
医生说了，只要凑够钱做手术，您就能好起来。
我跟镇上的王老板说好了，下周采的那批野山参，他给加两百块，再攒攒就够手术费的零头了，很快的。”
这话她每天都跟外婆说，也跟自己说。
可只有她知道，那几十万的手术费，是她采一辈子草药都够不到的天文数字。
她偷偷去镇上的医院问过，医生说外婆的病不能再拖，可她能怎么办？
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，唯一的亲人就是外婆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婆走。
就在这时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，打破了村庄的宁静。
芊芊愣了愣 —— 这个村子偏僻得很，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到镇上，平时除了收废品的三轮车和偶尔来的村干部，几乎不会有轿车进来。
她放下外婆，掖好被角，又叮嘱了一句 “您别乱动，我去看看”，才快步走出院子。
门口的土路上，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，车身锃亮，即使沾了一路的泥点，也难掩那股子让人望而生畏的贵气。
车门打开，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是姚家的司机老张。
老张她有印象，小时候跟着母亲去姚家时，见过几次。
只是这几年她没再踏过姚家大门，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。
老张看到她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是这副模样 —— 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和牛仔裤，裤脚还沾着泥土，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，露出的额头饱满却带着几分憔悴。
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烫金的邀请函，递了过来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：“二小姐，夫人让我接您回姚家，说有重要的事商量。”
“姚家？”
芊芊的指尖碰到那张邀请函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，让她忍不住皱起眉。
她母亲去世得早，父亲姚振国在她十岁那年娶了刘梅，也就是老张口中的 “夫人”。
刘梅进门后，很快就生了个女儿姚玲玲，自那以后，她在姚家就成了多余的人。
刘梅看她不顺眼，姚玲玲更是被宠得骄纵跋扈，总抢她的东西，还骂她是 “没人要的野孩子”。
若不是外婆坚决反对，她早被刘梅送到外地的寄宿学校，再也不许回来。
后来外婆搬回乡下，她更是整整三年没去过姚家，刘梅怎么会突然让老张来接她？
“夫人说，是关于老夫人的病情。”
老张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，补充了一句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，可这话却像一块石头，猛地砸进芊芊的心里。
外婆！
她的心脏瞬间揪紧，快步走到老张面前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：“我外婆怎么了？
是不是医院那边有消息了？
是不是同意做手术了？”
老张却没正面回答，只是做了个 “请” 的手势，指了指车门：“夫人在姚家等您，具体情况您回去就知道了。
车己经备好，现在走，晚上还能赶上姚家的晚饭。”
“晚饭” 两个字，芊芊根本没放在心上。
她满脑子都是外婆的病情，老张的话让她心慌意乱，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。
她匆匆跑回屋里，给外婆盖好被子，又把床头的温水和止痛药往外婆手边挪了挪，蹲在床边，附在老人耳边轻声说：“外婆，我去姚家一趟，很快就回来。
您乖乖等我，要是不舒服，就喊隔壁的王奶奶帮忙，好不好？”
外婆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，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，像是怕她一去不回。
芊芊咬了咬唇，狠心掰开外婆的手，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烟火气的土屋 —— 墙上还贴着她小时候画的画，桌上摆着外婆缝的布娃娃，这些都是她的念想。
可现在，她只能转身跟着老张上了车。
车子驶离村庄，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变化。
低矮的土屋变成整齐的农田，绿油油的稻子在风里摇曳，再往前，农田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城区，马路上车水马龙，霓虹闪烁，和乡下的宁静截然不同。
芊芊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，心里越来越慌，双手忍不住攥紧了衣角。
姚家住在市中心的别墅区，车子开进雕花的铁门时，芊芊的心跳得更快了。
三年没来，姚家还是老样子 —— 巨大的喷泉在院子中央喷着水，水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，溅起细碎的水花；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，连一片落叶都没有；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来回走动，手里端着托盘，脚步轻盈，处处透着她格格不入的奢华。
客厅里，刘梅坐在真皮沙发上，身上穿着昂贵的丝绸连衣裙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，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动，映得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几分慵懒。
看到芊芊进来，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，像是没看到这个人。
姚玲玲则坐在一旁的地毯上，怀里抱着一个限量版的芭比娃娃，看到芊芊走进来，她立刻皱起眉，眼里满是嫌弃，声音又尖又细：“姐，你怎么穿得这么土啊？
这衣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吧？
还有你裤子上的泥，别弄脏了我们家的地毯！”
芊芊没理会姚玲玲的嘲讽，她现在没心思跟这个被宠坏的妹妹计较。
她径首走到刘梅面前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，可还是难掩急切：“刘阿姨，你让老张接我回来，说关于外婆的病情，到底怎么回事？
是不是医院同意给外婆做手术了？”
刘梅这才慢悠悠地放下酒杯，抬眼看向芊芊。
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芊芊，像是在打量一件不值钱的商品，眼神里的冷漠和算计毫不掩饰：“你外婆确实在医院，不过不是同意做手术，是病危了。”
“病危？！”
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，狠狠砸在芊芊的头上，让她脑子 “嗡” 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，扶住身后的茶几才站稳，声音带着颤抖：“怎么会…… 怎么会这样？
我昨天早上还去看外婆，她还跟我说想吃我炖的小米粥，只是有点咳嗽，怎么会突然病危？”
“昨天？”
刘梅冷笑一声，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白色的纸，随手扔到芊芊面前，纸张落在地上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“你自己看，这是市中心医院刚送来的病危通知书。
医生说了，你外婆的肿瘤己经扩散了，要是再不做手术，撑不过三天。
手术费加上后续的 ICU 护理费、医药费，一共要五十万。”
五十万！
这个数字像一把锋利的刀，狠狠扎进芊芊的心脏，让她疼得喘不过气。
她弯腰捡起那张病危通知书，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刺眼 ——“患者病情危急，需立即手术，费用预估五十万元”。
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却强忍着没掉下来。
“我…… 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芊芊的声音发颤，她看着刘梅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“我可以去借，去打工，去做兼职，就算是卖血卖肾，我也会凑够五十万的，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“卖血卖肾？”
刘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，突然笑了起来，笑声尖锐又刺耳，“姚芊芊，你是不是在乡下待傻了？
五十万，你知道是多少吗？
就算你每天卖血，卖一辈子也凑不够！
不过，我倒是有个办法，能让你外婆立刻住进最好的 VIP 病房，用最好的医生做手术，还不用你花一分钱。”
芊芊猛地抬头，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希望。
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快步走到刘梅面前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什么办法？
刘阿姨，只要能救外婆，我什么都愿意做，不管是让我做什么，我都答应你。”
刘梅看着芊芊急切的样子，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。
她身体微微前倾，双手交叉放在腿上，眼神里的算计更明显了：“顾家你应该听说过吧？
市里最顶级的豪门，比我们姚家厉害多了。
顾家大房的顾浩宇，你知道吧？
年轻有为，不到三十就掌管了顾家的大部分产业，是多少女人想嫁的对象。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落在芊芊身上，像是在评估她的价值：“原本啊，顾家是跟我们姚家定了亲的，要娶的是玲玲。
可玲玲嫌顾浩宇性格太沉闷，又听说他身体不太好，不愿意嫁。
顾家那边又催得紧，说必须在下个月之前结婚，不然就要取消和姚家的所有合作。”
芊芊的心一点点沉下去，她隐约猜到了刘梅的意思，却不敢相信。
果然，刘梅接着说：“顾家说了，只要姚家能嫁个女儿过去，不管是哪个，彩礼就给一百万。
这一百万，足够你外婆治到好，剩下的钱，还能给你在城里买套小房子，让你以后不用再回那个破乡下。
所以，我想让你替玲玲嫁过去。”
“替嫁？”
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，劈得芊芊浑身发麻。
她愣在原地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顾浩宇她知道，财经杂志上经常有他的照片，总是穿着西装，表情冷漠，气场强大。
可关于他的传言也很多，有人说他性格孤僻，从不跟人亲近；还有人说他小时候受过伤，身体有缺陷，不能正常生活。
这样的人，姚玲玲不愿意嫁，刘梅却让她去？
“我不同意！”
芊芊几乎是立刻拒绝，她往后退了一步，眼神坚定，“我有自己的人生，我还要回学校上学，我想做设计师，我不能替嫁。
刘阿姨，你再想想别的办法，求求你了。”
“上学？
设计师？”
刘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，点开一张照片，递到芊芊面前。
照片里，外婆躺在 ICU 的病床上，身上插满了管子，脸上戴着氧气罩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，看起来毫无生气。
“你外婆现在就在市中心医院的 ICU 里，每多等一分钟，就多一分危险。
你要是不同意替嫁，我现在就给医院打电话，让他们停药。
反正这五十万，姚家是不会出的，你自己看着办。”
“你！”
芊芊气得浑身发抖，她看着刘梅冷漠的脸，又看着照片里外婆奄奄一息的样子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她几乎窒息。
她知道刘梅说得出来做得到，姚振国对她向来不管不问，眼里只有刘梅和姚玲玲，这个家里，没有人会帮她。
一边是她的梦想和人生，一边是她唯一的亲人。
她该怎么选？
芊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砸在手机屏幕上，晕开了外婆的脸。
她想起外婆小时候把她抱在怀里，给她讲故事；想起外婆为了让她上学，每天天不亮就去捡废品；想起外婆说 “芊芊要好好活着，做自己喜欢的事”。
可是，如果外婆不在了，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？
“我替嫁，你真的能保证救外婆吗？”
芊芊的声音很轻，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她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，里面的光芒渐渐消失，只剩下绝望的坚定。
刘梅见她松口，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，她收起手机，点了点头：“当然。
只要你现在点头，我明天一早就把一百万彩礼打给医院，让他们立刻安排手术，用最好的医生。
等你和顾浩宇领了结婚证，顾家还会额外给你一笔生活费，保证你以后衣食无忧，比在乡下强一百倍。”
芊芊没有再说话，她低着头，看着地上的病危通知书，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纸上，晕开了上面的字迹。
她的梦想，她的人生，从这一刻起，好像都变成了泡影。
“好，我替嫁。”
她抬起头，擦干脸上的眼泪，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，“但我有两个条件。
第一，外婆的手术必须由市中心医院最好的胸外科医生主刀；第二，我要随时能去医院看外婆，不能阻止我。”
刘梅见她答应，也不在意这两个条件，挥了挥手，对着门口喊：“老张！
带二小姐去楼上的客房，给她找身干净的衣服，明天早上九点，带她去婚纱店拍婚纱照，别耽误了跟顾家约定的时间。”
老张应声走过来，对着芊芊做了个 “请” 的手势。
芊芊跟着他上了楼，走廊很长，铺着厚厚的地毯，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。
客房很大，装修得奢华又精致，墙上挂着昂贵的油画，床上铺着丝绸床单，衣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，可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又冰冷，像一个精致的牢笼。
她走到窗边，推开窗户，楼下的喷泉还在喷着水，霓虹灯光映在水面上，很美，却没有一丝温度。
她想起乡下外婆的土屋，想起炉膛里的柴火，想起外婆温暖的怀抱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她不知道，这场被迫的替嫁，会将她的人生带向何方。
她只知道，为了外婆，她必须走下去。
而她更不知道的是，这场看似绝望的交易，会让她遇到那个藏了九十九封情书的男人，会让她在黑暗中，找到属于自己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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