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鹅毛大雪，呼啸着掠过京城郊外荒芜的山野，如同无数冤魂在凄厉地哀嚎。
破败的山神庙，在风雪中摇摇欲坠，残破的门板被吹得“哐当”作响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散架。
庙宇角落，一堆勉强能挡风的干草里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。
沈娇娇。
她看起来约莫三岁半，身上那件原本料子不错的锦缎小袄，此刻早己被污渍浸透，冻得硬邦邦的，丝毫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。
小脸脏兮兮的，嘴唇冻得发紫，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冰晶，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抖。
好冷……好饿……意识昏沉间，属于上古凶兽饕餮的本能，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微弱地苏醒。
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，视线模糊地扫过这间破庙。
斑驳的墙壁，垮掉一半的神像，结满蛛网的房梁……饿……好饿哦……一个软糯糯，却带着无尽委屈的心声，在她空荡荡的小脑袋里回荡。
这个庙……看起来灰扑扑的，不好吃……但是……好像一块放了好久好久的、巨大的糕点……咬一口，会不会就不饿了呢？
她想动动小手指，想去抠一下身边的墙皮，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吃，可浑身早己冻得麻木，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绝望，像这无边的冰雪一样，一点点吞噬着她幼小的灵魂。
就在她眼皮即将彻底合上的刹那——“哒、哒、哒。”
清脆而规律的马蹄声，混在风雪的嘶吼中，由远及近，清晰地传入破庙。
紧接着，是铠甲摩擦的铿锵声，以及训练有素的、压抑的呼吸声。
一队玄甲骑兵，如同暗夜中涌出的幽灵，沉默而肃杀地停在了破庙门口。
为首之人，勒紧缰绳，胯下神骏的黑色战马打了个响鼻，喷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。
庙内的光线骤然一暗。
沈娇娇努力掀开眼皮，模糊的视线里，映入了一道极其高大的身影。
那人逆着庙门外灰暗的天光，身披玄色绣金螭纹的大氅，身形挺拔如松，仅仅是站在那里，就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风雪似乎都在他身周畏惧地绕行。
他迈步，走进了破庙。
靴子踩在积雪和碎砾上，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，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。
庙内残余的温暖（如果有的话）瞬间被驱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、源自灵魂战栗的寒意。
殷昼微微蹙着眉，扫视着这座破败的庙宇。
他刚处理完一批不长眼的“逆党”，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尽的血腥气。
本不欲在此停留，但风雪实在太大，亲卫建议暂且避一避。
他讨厌这种肮脏、破败的地方。
然而，就在他目光掠过墙角那堆干草时，顿住了。
那里，有一个几乎与尘埃融为一体的小团子。
那么小，那么脆弱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风雪彻底吞噬。
脏得像只从泥水里捞出来的小猫。
殷昼的眼中没有任何怜悯，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审视。
是流民的孩子？
还是……某种陷阱？
他身边跟着的贴身太监总管福安立刻上前，尖细着嗓子低声道：“陛下，此地污秽，恐惊圣驾。
老奴这就把这小东西……”处理掉。
后面三个字没说出口，但所有人都懂。
殷昼没说话，只是盯着那个小团子。
就在这时——……香……一个细微的、几乎错觉的声音，飘进他的脑海。
殷昼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。
这个……漂亮哥哥……身上……好香哦……那声音软软的，带着孩童特有的含糊，却又清晰得诡异。
像……像御膳房刚出炉的、最好最好的烤鸡……油亮亮的，金黄金黄的……烤鸡？
殷昼常年冰封的嘴角，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。
他杀人无数，戾气缠身，人人惧他如修罗恶鬼，还是第一次……有人把他和烤鸡联系在一起。
还是油亮亮、金黄金黄的那种？
好想吃一口……就一口……那心声还在继续，带着咽口水的声音（或许是幻觉），充满了最原始、最纯粹的渴望。
饿得……能把这座破庙都吃掉……殷昼眸色深沉如夜。
他能确定，这小东西嘴巴紧紧闭着，绝对没有开口说话。
所以……这是她的……心声？
他，大晟朝至高无上、生杀予夺的皇帝，能听见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弃婴的心声？
而且这新生的内容……如此荒谬。
福安见陛下不语，只是盯着那孩子，以为他默许了，使了个眼色，立刻有两名玄甲侍卫上前，准备将那小小的“麻烦”清理出去。
“退下。”
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。
侍卫们立刻顿住脚步，躬身退后，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。
殷昼缓缓走上前，玄色的大氅下摆拂过地面，带起细微的尘埃。
他在那小小的身影前蹲下身来。
凑近了，更能看清她的狼狈。
小脸冻得青紫，呼吸微弱，唯有那长长的睫毛，像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。
烤鸡……飞过来了……小家伙的心声带着一丝迷糊，是来给我吃的吗？
殷昼：“……”他伸出手，那是一只骨节分明、修长而有力的手，曾执掌朱笔定人生死，也曾持利剑染血千里。
此刻，这只手，却迟疑了一下，然后，轻轻落在了沈娇娇那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发上。
动作有些僵硬，甚至称得上笨拙。
身后的福安和众亲卫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，大气都不敢喘。
陛下……竟然亲手碰了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？！
唔……暖和……感受到头顶传来的、微弱的暖意，沈娇娇下意识地，用冰凉的小脸，蹭了蹭那只同样没什么温度的大手。
像一只终于找到热源的小兽，发出了满足的、细微的喟叹。
这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，让殷昼的心尖，仿佛被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，轻轻扎了一下。
不疼。
却带着一种陌生的、奇异的痒。
他看着小家伙因为他的触碰，而微微舒展的眉头，那双紧闭的眼睛下，似乎藏着一丝安心的神色。
不……不是烤鸡……昏沉中，心声还在断断续续，是……是来救我的……神仙哥哥吗？
殷昼冰封般的面容上，依旧没有任何表情，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，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。
救？
他殷昼，从不懂何为救赎，他只会带来毁灭和恐惧。
但……看着这只轻易就能捏碎的小东西，听着她脑子里那些关于“烤鸡”和“神仙哥哥”的荒谬念头，他忽然改变了主意。
杀了？
太无趣了。
一个能让他听见心声的小怪物，留在身边，或许……会有点意思？
他倒要看看，这小东西，还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。
于是，在福安和所有亲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，他们那尊贵无比、戾气横生的陛下，小心翼翼地、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姿势，将那团脏兮兮的小东西，从干草堆里抱了起来。
那么小，那么轻，抱在怀里，几乎没什么分量，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。
玄色的大氅，瞬间沾染了污渍和血水，但他似乎毫不在意。
沈娇娇在彻底陷入黑暗前，只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并不算温暖，却异常安稳的怀抱。
神仙哥哥的怀抱……也好香……这是她失去意识前，最后一个念头。
殷昼抱着怀里这突如其来的“小麻烦”，转身，大步走向庙外风雪肆虐的天地。
“回宫。”
冰冷的两个字，掷地有声，不容任何质疑。
风雪依旧，但破庙中那致命的寒冷，似乎己被隔绝在外。
命运的齿轮，从这一刻起，开始了谁也无法预料的转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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