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水，像是天空漏了的筛子，无情地砸在陈默的脸上、身上。
他蜷缩在破旧电动三轮车的车厢里，身下是几件早己湿透的、带着霉味的旧棉衣。
寒风从车厢的缝隙里钻进来，像一把把钝刀子，切割着他早己麻木的神经。
高烧像一团火，在他体内燃烧，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、扭曲。
城市的霓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，变成一片片诡异的光斑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。
“真要……死在这里了吗？”
他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，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嗬嗬声。
他不甘心。
他曾经是家乡的骄傲，985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，怀揣着梦想来到这座大城市。
然而，社会的现实比书本上的知识冰冷千百倍。
他不会溜须拍马，不懂人情世故，一次次在职场碰壁，最后只能靠送外卖维持生计。
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，掏空了他本就微薄的积蓄，也拖垮了他的身体。
租金、药费、平台的罚款……像一座座大山，终于将他彻底压垮。
这辆二手三轮车，就是他最后的避难所，也是他即将告别人间的棺椁。
意识开始模糊，过往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闪过。
父母的期盼，老师的赞许，同事的排挤，客户的冷眼……最后，定格在历史书上那泛黄的画卷——九龙夺嫡，雍正继位，那段波谲云诡的年代。
“要是……能活在那个时候……至少……拳头够硬……就能……”思绪戛然而止。
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后一点感知，寒冷和疼痛都消失了，只剩下一种虚无的下坠感。
……不知过了多久，一股更加剧烈、更加复杂的痛楚将陈默的意识硬生生拽了回来。
不是高烧的灼热，而是遍布全身的钝痛、刺疼，尤其是胸口，仿佛被巨石压住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苦。
他猛地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、布满雨水的车厢顶棚。
是木质结构的屋顶，椽子上有着精细的雕花，只是颜色暗淡，积着些许灰尘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霉味，取代了城市雨夜的湿冷与尾气。
他愣住了，下意识地想动，却牵扯到全身的伤口，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。
“醒了？”
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，带着几分不耐烦。
陈默艰难地转动脖颈，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衣衫、作古代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，正坐在不远处的小凳上，手里拿着一个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。
屋子不大，陈设简陋，除了他躺的这张硬板床，就只有一张破桌子和几条长凳。
“这是……哪儿？”
陈默开口，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。
“哪儿？
九爷府后院的杂役房！”
那汉子瞥了他一眼，语气带着讥诮，“你小子命真大，从马上摔下来，又被惊了的马踏了两下，胸骨都裂了，居然还能活过来。
王教头说了，府里不养闲人，你这伤要是好利索了，就赶紧滚蛋。”
九爷府？
马上摔下来？
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陈默混乱的大脑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，身上盖着一床打着补丁的粗布薄被，身体虽然疼痛，却不再是之前那副病弱不堪的样子，手臂肌肉结实，掌心布满了老茧。
这不是他的身体！
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开——穿越？
重生？
他，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毕业生，竟然在濒死之际，重生到了清朝，变成了九阿哥胤禟府上的一个低级护卫？
而且，还是个刚刚因事故重伤、面临被扫地出门风险的倒霉蛋？
巨大的震惊过后，是求生本能带来的短暂清醒。
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开始飞速思考。
他仔细感受着身体的状况。
胸口剧痛，呼吸不畅，确实像是肋骨骨折的症状。
西肢也有多处软组织挫伤，但幸运的是，似乎没有致命的内出血迹象。
作为历史系学生，他业余时间大量阅读过医学和人体运动学相关的书籍，基本的伤情判断和急救知识还是有的。
“水……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对那仆役说道。
仆役哼了一声，不太情愿地起身，从桌上的粗陶壶里倒了一碗水，递到他嘴边。
陈默小口啜饮着微凉的清水，滋润着如同着火般的喉咙，脑子也在飞速运转。
九龙夺嫡……九阿哥胤禟，那可是八爷党的核心人物，最后被雍正清算，下场凄惨。
自己竟然重生到了他的府上，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、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小卒？
不行，绝对不能就这样被赶出去！
在这个陌生的时代，失去府邸的庇护，以一个重伤之身流落街头，下场只会比冻死在现代的雨夜更惨！
他必须活下去！
接下来的几天，陈默开始了艰难的自我恢复。
他拒绝了仆役送来的、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稀粥和硬得能硌掉牙的窝头，而是凭借记忆，要求一些简单却能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的食物，比如鸡蛋和青菜，哪怕是用自己身上仅有的几枚铜钱去换。
他开始尝试进行极其轻微的恢复性活动。
现代康复医学的知识告诉他，长期卧床会导致肌肉萎缩和脏器功能下降。
他忍着剧痛，在床上极其缓慢地活动脚踝、手腕，进行腹式呼吸，以保持身体机能。
他的这些举动，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怪异无比。
“喂，陈默，你小子在床上蛄蛹什么呢？
嫌命长是不是？”
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
陈默抬眼看去，是同一个院子里的护卫，名叫赵五，平日就喜欢欺软怕硬，之前没少挤兑原身。
陈默没有理会他，继续着自己的“康复训练”。
赵五见他不答话，觉得失了面子，走进来，用脚尖踢了踢床沿：“跟你说话呢，聋了？
听说你小子还想吃鸡蛋？
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！
一个快被扔出去的废物，还挑三拣西！”
陈默闭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气，牵动着胸口的伤，一阵刺痛。
虎落平阳被犬欺，古今皆然。
他现在没有力气跟这种人争执，所有的精力都必须用在恢复上。
十几天后，陈默的伤势终于有了一些起色，至少能够勉强下地行走了，虽然动作依旧缓慢，胸口还是隐隐作痛。
他被允许在院子有限的范围里活动。
这天下午，他正扶着墙壁，在院子里缓慢踱步，适应着这具身体。
忽然，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和脚步声。
只见护卫教头王五陪着一位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袍、腰间系着黄带子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。
那男子面容白皙，眉眼细长，带着几分养尊处优的矜贵和不易察觉的精明。
陈默心中一震，根据原身模糊的记忆和历史的认知，这位恐怕就是府邸的主人——九阿哥胤禟！
他连忙和其他闻声出来的仆役、护卫一起，躬身行礼。
胤禟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众人，最后落在了动作迟缓、脸色依旧苍白的陈默身上。
“这就是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？”
他语气平淡，听不出喜怒。
王教头赶紧上前一步，躬身回道：“回九爷的话，正是他，叫陈默。
伤还没好利索。”
胤禟点了点头，没再多说什么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。
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院中另一个正在练石锁的壮硕汉子吸引。
那汉子叫胡教头，是府里有名的力士，膀大腰圆，一身肌肉虬结。
“嗯，不错。”
胤禟看着胡教头轻松举起百来斤的石锁，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，“过几日京郊的差事，你挑几个得用的跟着。”
“嗻！
奴才一定办好！”
胡教头放下石锁，声如洪钟，得意地瞥了一眼周围敬畏的目光。
就在这时，胤禟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，再次看向依旧躬身站在一旁的陈默，对王教头吩咐道：“既然伤快好了，过几日的护卫选拔，也让他去。
府里不养吃白饭的，是骡子是马，总得拉出去遛遛。”
王教头一愣，随即应道：“嗻！”
陈默的心猛地一沉。
护卫选拔？
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，上去岂不是任人宰割？
这九爷，看似随意的一句话，恐怕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，只是想找个由头清理掉他这个“废物”而己。
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，比现代雨夜的那份冰冷，更刺骨，更绝望。
胤禟很快就带着随从离开了小院，仿佛只是来巡视一下自己的财产。
他一走，院子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。
胡教头扭着脖子，发出咔吧的声响，不怀好意地走到陈默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：“小子，听到九爷的话了？
护卫选拔，嘿嘿，就你这副痨病鬼的样子，怕是连我一拳都接不住。”
旁边的赵五也凑过来煽风点火：“胡教头，您可得手下留情啊，别一不小心把他剩下的半条命也打没了，那多晦气。”
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。
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陈默，仿佛他己经是一个死人。
陈默低着头，双手在身侧悄然握紧。
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，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。
不能坐以待毙！
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怒火，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看向胡教头，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：“多谢九爷和王教头给机会，选拔场上，我会尽力。”
他的平静反而让胡教头和赵五有些意外。
胡教头嗤笑一声：“尽力？
就凭你？
别到时候跪地求饶就行！”
说完，不屑地啐了一口，转身走了。
赵五又嘲讽了几句，见陈默不再回应，也觉得无趣，悻悻离开。
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，只剩下陈默一人，依旧站在原地。
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映在斑驳的墙壁上，显得格外孤寂。
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，这双手布满了握刀持缰磨出的老茧，充满了力量感，与他现代那双手无缚鸡之力的手截然不同。
胸口的伤还在疼，但这具身体里蕴含的潜能，远非他现代那具被生活拖垮的躯体可比。
历史的知识在脑中清晰无比，九龙夺嫡的险恶，雍正登基的结局，九阿哥一党的覆灭……这些信息，就是他最大的优势。
而现代格斗的技巧，人体运动的科学，更是这个世界的人无法理解的降维打击。
绝境？
不，这是一个崭新的，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战场！
陈默的眼中，第一次燃起了实质般的火焰。
他望向王府深处那巍峨的楼阁，那里是权力和阴谋的中心。
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，还给了我这样的身份和知识，我岂能再像上辈子一样，窝囊地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？
护卫选拔，凶多吉少。
但这，或许正是我陈默，在这个时代发出的第一声呐喊！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