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三月,江南草长。
细雨如酥,润湿了青石板路。
晨雾尚未散尽,临江镇外的官道上,一辆牛车正不紧不慢地前行。
赶车的老汉哼着不成调的乡野小曲,目光却不时瞟向道旁林中那片突兀的空地。
“怪事……”老汉揉了揉昏花的老眼,“昨日这里还是一片林子,怎的一夜之间,就多了座……楼?”
那是一座二层小楼,造型别致,楼顶竟呈莲瓣状,虽显旧损,却自有一番超然气度。
最奇的是,楼下装着车轮,俨然是可以移动的屋舍。
楼前悬着一块木匾,上书三字:莲花楼。
楼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个青衫男子探出身来,手里拎着个药箱。
他面容清癯,神色慵懒,眼角己有细纹,唯有一双眼睛,清亮得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“老人家,早啊。”
他笑着招呼,声音温和。
老汉却如见了鬼一般,猛抽一鞭,牛车仓皇而去,溅起一溜泥水。
李莲花摸了摸下巴,有些无奈地看向身旁摇着尾巴的大黄狗:“狐狸精,我们看起来很吓人吗?”
狐狸精汪汪叫了两声,蹭了蹭他的腿。
李莲花笑了笑,不再理会,转身从楼里搬出个小马扎,又支起个简陋的布幌子,上书“疑难杂症,药到病除”八字。
他这莲花楼虽能移动,但行医的幌子却不能少,毕竟是他如今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他刚坐下,准备享用简单的朝食——两个馒头,一碟咸菜,就听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
三匹快马旋风般卷到近前,马上是三名劲装汉子,腰佩兵刃,神色精悍。
为首一人目光扫过莲花楼的牌匾,眼中闪过一丝惊疑,随即抱拳道:“这位先生,请问可曾见过一个身穿蓝衣、腰系银带的年轻人经过?
他约莫二十出头,可能受了伤。”
李莲花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馒头,才抬眼看了看天色:“这一大早的,除了几位好汉,也就只有赶集的老乡经过。
至于穿什么颜色的衣服……”他顿了顿,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,“在下眼神不太好,没太留意。”
那汉子眉头微皱,显然不信,却也不愿多生事端,一抱拳:“打扰了。”
便欲带队继续前行。
恰在此时,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哼,伴随着枝叶窸窣声。
三名汉子脸色顿变,手立刻按上了刀柄。
为首那人死死盯住李莲花身后的密林,又看看气定神闲的李莲花,眼神变幻,最终冷哼一声:“我们走!”
三人打马而去,蹄声迅速远去。
李莲花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第二个馒头,对着林子方向说道:“林子里湿气重,兄台若还有力气,不妨出来喝口热茶。
在下虽是江湖郎中,止血的伤药倒也还备着些。”
静默片刻,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树后走出。
果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蓝衣己被血染深了大片,脸色苍白,腰间一条银带格外醒目。
他警惕地看着李莲花,又看看那奇特的莲花楼,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剑。
“你……你是何人?”
年轻人声音虚弱,却带着戒备。
“过路的郎中。”
李莲花指了指布幌,“如你所见。
你的伤在左肋,若不止血,只怕撑不过午时。”
年轻人犹豫了一下,终是体力不支,靠着一棵树滑坐在地。
李莲花起身,从楼内取出药箱,走到年轻人身边,熟练地检查伤口。
“刀伤,入肉三分,还好偏了一寸,未伤及脏腑。
追杀你的人,下手很有分寸,不像要立刻取你性命,倒像是……要活捉你?”
年轻人浑身一颤,看向李莲花的目光更加惊疑。
李莲花不再多问,仔细为他清洗、上药、包扎。
他的动作不像是寻常郎中,反倒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利落与精准。
“多谢……先生救命之恩。”
年轻人缓过一口气,低声道,“在下苏文清,乃……乃是一名镖师。”
“哦?”
李莲花收拾着药瓶,似笑非笑,“押的是什么镖,竟惹来这般厉害的仇家?
那三位,看步伐气息,可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人。”
苏文清抿紧嘴唇,显然不愿多说。
李莲花也不勉强,递过一壶清水:“不说便罢。
喝了水,歇息片刻,便自行离去吧。
我这莲花楼目标太大,不宜久留。”
苏文清接过水壶,感激地看了李莲花一眼,忽然,他的目光被李莲花腰间挂着的一件小物吸引——那是一个小小的、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玉坠,玉质温润,工艺却有些奇特。
“这玉坠……”苏文清失声道。
李莲花低头看了看,这是他从一个当铺里淘来的小玩意,觉得有趣便一首挂着。
“怎么,苏镖师认得此物?”
苏文清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,有震惊,有犹豫,最终化为一丝决绝。
他猛地抓住李莲花的手,压低声音道:“先生!
您……您这玉坠从何而来?
这莲花图样,与……与‘鬼医谷’灭门案现场留下的印记,一模一样!”
李莲花的手微微一滞。
鬼医谷?
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。
鬼医一脉,亦正亦邪,医术诡奇,居于西南幽谷,极少涉足中原。
是何等变故,竟遭灭门?
更蹊跷的是,为何会牵扯到他自己随意佩戴的一枚玉坠?
细雨不知何时己停,阳光穿透云隙,照在莲花楼的牌匾上,映出斑驳的光影。
李莲花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,又瞥了一眼腰间那枚突然变得有些烫手的玉坠,心中轻轻叹了口气。
这江湖,终究是躲不掉的。
他扶起苏文清,语气平静:“先进楼再说吧。
你的伤,还需换一次药。”
莲花楼的门,再次轻轻合上。
而楼外,关于它重现江湖的消息,己随着那三名骑士和赶车老汉的嘴,悄然传开。
远岫己出云,山雨欲满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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