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目光从小葵脸上移开，扫过那些干净衣物。
一时，计上心头。
“去回禀王爷，我要沐浴。”
她声音淡漠，听不出情绪，仿佛只是寻常。
小葵明显松了口气，似乎熟悉的王妃又回来了几分。
可余光瞄到茶荼的脚踝时，身体却几不可查地一颤。
于是，低声道：“王妃，您脚上……这链子……所以，才要你去请王爷。”
茶荼的目光掠过脚踝，语气淡漠，“便说，王妃体寒入骨，若不清洗驱寒，只怕撑不到给他‘交代’的时候。”
小葵不敢再多言，躬身招呼众人退了出去。
等待的时间并不长。
脚步声再次响起，祁凌焱去而复返，独自一人走了进来。
他扫过茶荼的狼狈，唇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。
“爱妃的要求，确也合情合理。”
祁凌焱缓步走近，指尖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钥匙，“只是，本王若解了这链子，爱妃这‘神女’……会不会就此飞回九天之上？”
茶荼迎上他的目光，眼底是竭力压制的厌烦，“王爷若不信，大可多派些人手，将这香楠阁围得像铁桶一般。
还是说，王爷对自己王府的守卫，如此没有信心？”
祁凌焱低笑出声，似乎很满意她这点带着刺的反应。
“激将法？
不错，总算比装神弄鬼有趣些。”
他俯身，利落的打开了床尾的锁扣。
“咔哒。”
银链应声松开，滑落在地。
几乎在同时，祁凌焱的手指死死扣住了她的脚踝，带着警告的意味，“记住，王妃，”他抬头，目光幽深，“这是本王给你的‘恩典’。
别轻易辜负了它。”
说完，他松开手，首起身，对外面吩咐，“备水。
所有人，退至院外守候。
没有本王的命令，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王妃清净。”
侍卫应诺，远去。
很快，热水和浴桶被迅速抬入，氤氲的热气快速驱散着房间的寒意。
“你还留在此处做甚？”
茶荼轻轻扫了祁凌焱一眼。
祁凌焱笑出了声，“爱妃……你是本王的爱妃啊，本王留在此处……很是平常，难道不是么？”
“登徒子！”
茶荼冷冷的横了他一眼，察觉到自己失控，转而又恢复了原有的矜贵和高傲。
祁凌焱不以为然，留下一句“好生伺候”，便扬长而去。
——茶荼任由小葵伺候她褪下湿衣，踏入浴桶。
当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冰冷的肌肤，她才感觉，那几乎冻僵的西肢，稍稍恢复了知觉。
她属意小葵，将房中那面精致的铜镜挪近。
水汽朦胧中，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。
眉如远山，眼若秋水。
这张脸，竟与她身为神女茶荼时，一模一样！
甚至连眼尾那颗小小的、殷红如血的泪痣，都分毫不差！
心脏，在那一刹那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
这绝非巧合。
星轨崩溃，神魂附体，一模一样的容貌……这背后，究竟隐藏着什么呢？
那恶毒的祈愿……“王妃……您怎么了？”
小葵见她盯着镜子出神，怯怯问道。
茶荼即刻回神，敛去眼底的惊涛骇浪，“无事。”
她掬起一捧热水，泼在脸上，随即靠在桶沿，闭上了眼。
祁风翊，不知为何物的秘宝，身为眼线的小葵……祁凌焱故意以小葵为饵，那说明他对凤茶荼的事情肯定有所觉察。
至于到底知晓多少内情，尚犹未可知。
甚至可能是在将计就计……可如若什么都不做……戕害侧妃的罪名，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，随时可以取了她的性命。
虽然有风险，却也值得一试。
茶荼笑意零星。
谁会想到呢。
神魂附身得以重生的神女茶荼，如今成了这旋涡中心，最微妙的存在。
背负着“蠢钝罪妇”头衔的棋子。
小葵轻柔地替她梳理着长发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，“王妃，您今日……受苦了。
王爷他……也太不怜香惜玉了。”
茶荼未睁眼，只从鼻间轻轻哼出一个音节，似是回应，又似无足轻重。
她需要扮演一个惊魂未定、又对祁凌焱充满怨愤的凤茶荼，不能太过，以免引起怀疑。
她状似无意，效仿着原主的迷茫和脆弱，“小葵……六殿下会知道我的处境么？”
她清晰地感受到，小葵握着玉梳手指，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。
小葵手上动作轻柔，将声音压得极低，目光却透过镜子，紧张地观察着茶荼，“六殿下……定然是知晓您受苦的。
只是王爷如今看管得紧，殿下他……怕也是心急如焚，却苦无良策。”
茶荼心中一喜，指尖微蜷。
很好，鱼，要咬钩了。
她垂下眼睫，遮住眸底的冷光，声音里刻意揉进了无助，模仿着凤茶荼惯用的腔调，“他……他真的还会管我吗？
我如今成了这副模样，身陷囹圄，还背负着杀害侧妃的罪名……他会不会……嫌我无用，舍弃了我？”
“不会！
绝对不会的！”
小葵急忙否认，梳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。
她向茶荼凑近，语气带着笃定，“殿下对王妃的心意，天地可鉴！
此次变故突然，殿下定是在筹谋万全之策。
王妃您千万保重自己，耐心等待殿下的消息才是。”
茶荼适时地抬起婆娑的双眸，力道微重的抓住小葵的手，“小葵，我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你了！
你一定要想办法告诉殿下，我……我怕是撑不了太久，祁凌焱他……他今日竟如此折辱我……”她适时地顿住，声音颤抖，这很符合凤茶荼平日的作为。
小葵反握住她的手，重重地点了点头，“王妃放心，奴婢晓得。
一有机会，奴婢定会将消息递出去。
只是如今香楠阁被围，还需从长计议，王妃切莫着急，以免自乱阵脚。”
茶荼故作安心，松开了手，喃喃着，“好，我信你，也信他……”约莫三刻钟的时间，沐浴完毕。
茶荼换上干净的素白寝衣，感觉精力恢复了些许。
走到那面铜镜前，镜中的脸，苍白依旧。
只是眼尾那点红痣……被水汽浸染的愈发妖冶。
星留城的祭祀长老讲过，眼尾拖痣必为妖！
她是神女，妖痣视为“不详”。
为了消除这颗痣，她不惜动用禁术。
只是收效微末。
自后，茶荼每逢祭祀，均以面具遮面。
属于她的回忆，恍如隔世。
如今，她是凤茶荼。
一个愚蠢到被人随意摆弄的——棋子。
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凤茶荼，那她便继续扮下去。
可谁说，他人之“子”，不可执棋？
茶荼定了定神，吩咐道：“小葵，我有些饿了，去取些清淡的餐食来。”
小葵不疑有他，恭敬应下，“是，王妃稍候，奴婢去去就回。”
看着小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，听着落锁声再次响起，茶荼眼神瞬间锐利起来。
她静静等待了片刻，确认门外再无动静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走到窗边。
向外望去，香楠阁后方连接着一片小花园。
此时夜色己浓，正是行动之时。
机会稍纵即逝。
她没有一丝犹豫，撩起裙摆就翻出后窗，落地无声。
冰冷的空气再次扑面而来，让她异常清醒，却拂不散她心头的疑云。
她知道，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。
可即便是陷阱，她也要跳进去，看看布局之人有何图谋。
茶荼舍弃了正路，借助夜色和园林的掩护，凭着残存记忆，选择了一条看似通往偏僻侧门的小径，步伐敏捷。
然而——就在她绕过一片茂密的湘妃竹，以为就此摆脱牢笼的瞬间……那道熟悉的、带着慵懒戏谑的嗓音，自身后不远处悠然响起，“爱妃……你沐浴更衣后，想来在屋里烦闷，竟想‘月下潜行’，真是……好兴致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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