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，我刚收摊回家，医院后勤处的电话就来了，口气前所未有的严厉。
“陈慧！你那个摊子怎么回事？#医院门口的催命盒饭#，上热搜了！明天城管和市场监督局要来联合检查，你自己好自为之！”
我手一抖，手机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，屏幕瞬间蛛网一样裂开。
我顾不上捡，哆哆嗦嗦地拿起老伴留下的旧平板，点开热搜。
置顶的帖子里，张琪把我那本001号的证书，P成了一张“年度最佳骗子奖”的奖状。
评论区，全是狂欢。
“哈哈哈，001号？这老太婆真敢吹，当自己是詹姆斯邦德吗？”
“特一级厨师在医院门口卖5块钱盒饭？你骗鬼呢！肯定是假证！”
“已举报！必须严查！让她社会性死亡！”
我放下平板，手指冰凉。
我以为我拿出的是证明，没想到在他们眼里，只是一个更好笑的笑话。
第二天，天还没亮，我就被一阵“咚咚咚”的砸门声惊醒。
声音又响又急，像是要拆了我的门。
我吓得心口一抽，第一反应就是网上那些说要来找我算账的人真的找上门了。
我光着脚，哆哆嗦嗦地凑到猫眼前往外看。
楼道昏暗的灯光下，站着好几个穿制服的人。
我松了口气，不是网上的混混就好。
等声音停了，我才壮着胆子把门打开一条缝。
一股刺鼻的油漆味扑面而来。
我家那扇原本干净的红色铁门上，被人用白色油漆，喷了两个狰狞的大字：
黑心。
门口站着两个男人，一个市场监督局的，一个城管的，表情都像冰块一样。
“是陈慧吗？”市场监督局的那个亮出证件。
“我们接到大量群众举报，说你无证经营，售卖三无产品，请你配合调查。”
城管的那个指了指楼下：“你的餐车，我们现在要依法进行暂扣。调查结果出来之前，不准再出摊。”
我脑子里嗡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
心里像被塞了一大团湿透的棉花，又沉又冷，堵得我喘不过气。
我点点头，没说话。
事到如今，我说什么都没用了。
他们让我去局里做笔录，我机械地换了件衣服，跟着他们下了楼。
刚走出单元门，邻居们的目光就像苍蝇一样黏了上来。
我的那辆三轮餐车，已经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。
几个工作人员正七手八脚地，想把它抬上执法车。
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邻居，对着我指指点点。
“就是她，上电视了，卖黑心饭的那个老太婆。”
“看着挺老实一个人，怎么干这种缺德事。”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，啧啧，专骗病人的救命钱。”
我低着头，一言不发地上了车。
那些声音像针一样，一根一根，扎在我背上，又密又疼。
在市场监督局，我待了整整一天。
我把我所有的采购单、进货凭证，甚至我那本锁在箱底的，国宴时期的工作证复印件都交了上去。
我像个犯人一样，被翻来覆去地问话。
从哪儿买的菜，从哪儿买的油，汤的配方是什么，为什么要卖这么便宜。
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的初衷。
“我老伴是癌症走的，我想让其他病人……能吃上一口舒坦的。”
问话的年轻工作人员，手里的笔顿了顿，抬头看了我一眼。
他的眼神里有些复杂，但没再多问。
从局里出来，天都黑了。
我拖着两条像灌了铅一样的腿，鬼使神差地，又走回了医院门口。
我原来摆摊的那个位置，现在空荡荡的，只有地上还留着一圈淡淡的车轮印。
就好像，我从来没来过一样。
就在这时，我看到了张琪。
她像个凯旋的将军，身后跟着一大群举着“维权必胜”牌子的“粉丝”。
她正开着直播，看到我，眼睛一亮，立刻把镜头对准我，声音提了八度，兴奋地喊：
“家人们，看到没有！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，黑心摊贩终于被取缔了！”
她的直播间里，弹幕飞速滚动：
“琪琪威武！正义的化身！”
“大快人心！为民除害！”
她冲到我面前，把手机几乎怼到我鼻子上。
“大家快看！这个黑心老太婆还敢回来！脸皮是真的厚啊！”
“你还有脸来？你害了多少病人？你赶紧给我们个说法！退钱！道歉！”
她身后的那群人，立刻跟着起哄，声音一声高过一声。
“退钱！”
“道歉！”
“滚出这里！”
人群里，我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。
那个总夸我汤熬得好的小伙子。
那个每天都来给老婆打饭，说我饭菜比家里做的还干净的李师傅。
昨天，他们还对我千恩万谢。
今天，他们全都躲闪着我的眼神，不敢看我。
有几个，甚至也跟着人群，小声地喊：“退钱吧……”
我的目光在人群里绝望地搜索着，最后，落在了王大哥身上。
他被人群推到了最前面，满脸都是为难和挣扎。
他看着我，嘴唇哆嗦了半天，不敢正视我的眼睛。
终于，在周围人催促的目光下，他嗫嚅着开口了：
“陈姨……你看，大家伙儿……现在都挺担心的……”
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“要不……你就把那个汤的方子……公开了吧？”
“这样，大家心里也踏实了，也算是……也算是你对大家伙儿的弥补了。”
这句话，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。
慢慢地，一寸一寸地，插进了我的心脏。
然后，再狠狠地一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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