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爆门合拢的沉重声响，仿佛一道分界线。
将过去与未来。
将安全与危险。
将文明与野蛮。
彻底隔绝。
陈默站在门内，依然有些恍惚。
他环顾着这个灯火通明，却处处透着冰冷坚硬的“家”，感觉像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。
“先去中控室。”
林澈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拉回。
那声音里没有梦魇的模糊，只有淬炼过的钢铁般的冷静。
陈默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，跟了上去。
书房的景象再次让他心头一震。
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，分割出十几个不同的视角。
小区门口、地下车库入口、各层电梯厅、消防楼梯、以及他们所在的顶楼走廊和露台。
画面高清，甚至能看清远处广告牌上闪烁的字。
“这是……我们的眼睛。”
林澈站在控制台前，熟练地切换着画面，调出热成像和夜视模式进行演示。
“极光之后，大部分电力会中断，城市会陷入黑暗，但这些摄像头有独立供电和信号传输系统。”
陈默看着屏幕上切换的、带着诡异色彩的画面，喉咙有些发干。
这一切都太……专业了。
专业得让人心慌。
“房子的主体结构己经加固，墙壁内嵌了钢板，普通的撞击和枪械（如果能找到的话）很难短时间内突破。”
林澈的声音平稳地介绍着，像是在进行一场军事简报。
“门窗是特制的，防爆，防弹。”
“合金卷帘可以在三秒内完全封闭所有对外窗口。”
“露台和外围墙体布设了高压脉冲电网，必要时可以启动，钥匙在这里。”
他指了指控制台上一个带有红色保护盖的开关。
“独立的空气净化系统和储水箱，能保证我们在外部空气或水源被污染的情况下，至少生存三个月。”
“太阳能供电系统是主要能源，辅以汽油发电机和大量储备汽油作为备份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带着陈默走出中控室，实地查看。
物资仓库里，堆积如山的罐头、压缩饼干、瓶装水，让陈默看得目瞪口呆。
这简首是个小型超市的库存。
药品间里，分类整齐的各类药品和医疗器械，透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专业感。
武器室内，复合弓、猎弩、开刃的求生刀、电击棍……冰冷的金属和木材反射着顶灯的光芒，散发着隐隐的杀气。
陈默拿起一把复合弓，入手沉甸甸的，弓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。
“你会用这个？”
他忍不住看向林澈。
他记忆里的林澈，是个连打架都会下意识闭眼的温和家伙。
林澈没有回答，只是接过复合弓，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碳纤维箭矢。
动作流畅而自然，仿佛演练过千百遍。
搭箭，扣弦，开弓。
弓弦被他稳稳地拉开，形成一个充满张力的弧线。
他的眼神透过弓身上的瞄准镜，变得锐利如鹰，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改变。
从之前的冰冷平静，变成了一种蓄势待发的、危险的专注。
陈默屏住了呼吸。
他从未在林澈身上见过这种状态。
那是一种……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后，才能沉淀下来的气息。
“嗡！”
弓弦震动。
箭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，疾射而出！
“噗！”
一声闷响。
箭矢精准地钉在了十几米外、靠在墙边的一个空置纸箱中心。
箭簇深入，尾羽微微震颤。
陈默瞳孔微缩。
这准头，这力度，绝不是新手能做到的。
林澈缓缓放下弓，眼神恢复平静。
“现在，你也会需要学会。”
他拿出另一把备用的复合弓，递给陈默。
“时间不多，我教你基础。”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，林澈用最简洁的语言和动作，向陈默传授持弓、搭箭、瞄准、撒放的基本要领。
没有多余的解释，只有最核心的要诀。
陈默学得很认真。
他知道，这很可能是在未来保命的关键。
他不是林澈，他没有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熟练，但他有运动底子，理解和协调能力都不错。
在射空了十几个箭匣，手臂被弓弦抽得通红之后，他终于在十米距离上，能够勉强让箭矢上靶了。
“姿势不对，重心后移。”
“撒放要果断，不要犹豫。”
林澈的指导精准而冷酷，没有任何鼓励，也没有任何责备。
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教学机器。
陈默咬着牙，一次次调整，一次次拉动那沉重的弓弦。
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荒谬的一切。
但他相信林澈。
这就够了。
晚上九点整。
距离极光降临，还有三小时。
林澈停止了训练。
“休息半小时，补充体力，然后进行最后的环境熟悉和应急预案演练。”
他从物资仓库拿出两份自热米饭和两瓶功能饮料。
两人坐在折叠椅上，默默地吃着。
米饭的热气氤氲开来，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凝重。
陈默扒了几口饭，终于忍不住，再次开口。
“澈子。”
他声音有些沙哑，“你还没告诉我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？”
林澈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。
他抬起头，看向陈默。
监控屏幕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，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。
“如果我告诉你，我己经死过一次，你信吗？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道惊雷，在陈默耳边炸响。
“死……过一次？”
陈默愣住了，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。
“就在今天，不，按照正常的时间线，是在十几个小时后。”
林澈的语气平静得可怕，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。
“我像往常一样，把我囤积的食物分给了张鹏，王阿姨，还有那几个邻居。”
“起初，他们很感激。”
“但当食物越来越少，恐惧越来越大的时候，他们变了。”
“他们抢光了我家里所有的东西。”
“然后，张鹏，那个平时总笑眯眯叫我‘澈哥’的健身教练，第一个提出了那个主意。”
林澈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陈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压抑到极致的颤抖。
“他说，‘好人就应该被吃进肚子里，这样你就能永远活在我们身上了’。”
“噗——”陈默猛地喷出了一口饭，剧烈地咳嗽起来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澈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吃……吃人？
还是吃他们认识的人？
吃帮助过他们的林澈？！
“他们……他们……”陈默的声音都在发抖，无法说出那个可怕的词语。
“是的。”
林澈替他说了出来，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，“他们砍断了我的腿。”
“在我还活着的时候。”
“我眼睁睁看着，感受着。”
“你冲进来想救我，被他们用消防斧从后面……”林澈没有再说下去。
但陈默己经全明白了。
他明白了林澈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疲惫从何而来。
他明白了那偶尔一闪而逝、令人心悸的恨意源于何处。
他明白了为什么林澈会如此疯狂地准备，为什么会对张鹏那些人……这根本不是什么预知未来！
这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！
“操他妈的！”
陈默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物资箱上，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愤怒和后怕像野火一样在他体内燃烧。
他无法想象，林澈是如何经历那一切的。
被自己帮助的人背叛，被活生生分食……而自己，竟然没能救得了他！
“所以，”林澈看着他，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冰冷，“你明白我为什么叫你回来了吗？”
“不仅仅是为了让你活下去。”
“也是为了……清算。”
陈默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，努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。
他抬起头，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困惑和犹豫，只剩下和林澈如出一辙的冰冷和坚定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他拿起地上的功能饮料，狠狠灌了一大口。
“这群畜生！”
“一个都别想跑！”
晚上十点三十分。
距离极光降临，还有一小时三十分。
最后的准备工作开始。
林澈带着陈默，逐一检查所有的防御节点。
防爆门的内部机械锁和液压备用系统。
合金卷帘的遥控器和手动摇柄。
高压电网的启动开关和状态指示灯。
通风管道和下水道的合金栅栏是否焊死。
太阳能板的倾角是否调整到最佳，储能电池的电量是否满格。
汽油发电机的油料和启动状态。
所有物资的最终归位和清单核对。
无线电对讲机的充电和频道测试。
最后，是武器分配和个人装备。
林澈将一把复合弓、三十支箭矢、一把开刃求生刀、一支强光手电、一支电击棍和两罐防狼喷雾分配给陈默。
他自己则选择了猎弩、更多的箭矢、同样的近战装备和电击棍。
“记住，面对被极光影响而疯狂的人，或者任何试图攻击你的东西，不要有任何犹豫。”
林澈检查着弩箭的箭簇，声音冰冷。
“攻击要害。”
“头部，心脏。”
“你的犹豫，会害死你自己，也可能害死我。”
陈默郑重地点头，将求生刀绑在小腿上，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。
这不是游戏。
这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战争。
晚上十一点整。
距离极光降临，还有一小时。
所有准备工作就绪。
堡垒进入了最后的静默等待期。
林澈关闭了大部分非必要的灯光，只留下中控室和客厅几盏昏暗的应急灯。
整个复式陷入一种压抑的昏暗中。
他和陈默坐在中控室前，目光锁定在墙上的监控屏幕上。
屏幕被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，安静地显示着外部世界最后的“常态”。
小区路灯明亮。
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入地下车库。
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，勾勒出繁华的天际线。
一片祥和。
陈默看着这一切，再对比身边这冰冷坚固的堡垒和身上携带的武器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。
“真的……会来吗？”
他喃喃自语。
林澈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，眼神如同等待猎物的孤狼。
时间，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每一秒，都像被拉长。
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晚上十一点三十分。
距离预言的时间，还有三十分钟。
林澈拿出手机，屏幕上的时间数字，清晰地跳动着。
他调出电台APP。
里面依旧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，偶尔插播一些路况和无关痛痒的新闻。
“……再次提醒，预计在午夜时分出现的强极光现象，将是全球百年难遇的奇观，天文爱好者们请不要错过……”女主播的声音甜美依旧。
陈默忍不住嗤笑一声。
奇观？
他看向林澈。
林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。
晚上十一点五十分。
还有十分钟。
林澈操作控制台，将大部分监控画面的焦点，调整到了天空和更远处的城市景象。
他拿起一个高倍率的军用望远镜，走到了露台合金卷帘的观察孔前。
陈默也拿起另一个，跟了过去。
透过观察孔，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，繁星点点，一轮弯月挂在天边。
城市的光污染让星空有些暗淡，但依旧宁静。
“快十二点了。”
陈默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林澈没有动，只是通过望远镜，死死地盯着北方的天空。
他的心跳，平稳得不像话。
前世最后的痛苦与绝望，好友倒下的身影，与此刻死寂的等待交织在一起。
将他最后一丝属于“老好人林澈”的柔软，彻底冰封。
时间，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。
三十秒。
二十秒。
十秒。
五秒。
……零！
仿佛就在秒针跳过十二点的那个瞬间！
北方原本黯淡的夜空边缘，毫无征兆地，猛地亮起了一抹诡异的、无法形容的色彩！
那不是普通的绿色或红色极光。
而是一种妖异的、仿佛蕴藏着无尽疯狂与混乱的……深紫色！
它如同活物般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疯狂地蔓延开来！
如同打翻的墨瓶，迅速染透了整个天幕！
“来了。”
林澈的声音，如同冰碴相互碰撞，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响起。
陈默猛地瞪大了眼睛，呼吸骤然停止。
他透过望远镜，清晰地看到那妖异的紫光如同潮水般席卷过天空，吞噬了星辰，吞噬了月亮，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一片诡谲的紫色！
美丽？
不！
那是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、不祥的美丽！
几乎就在紫光笼罩大地的同一时刻！
“滋滋滋——”中控室内，所有的监控屏幕猛地闪烁起来，画面扭曲，布满雪花！
客厅里，那几盏昏暗的应急灯，“啪”地一声，熄灭了！
整个房间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！
只有中控台上几个备用电源的指示灯，散发着微弱的红光。
城市远方那片原本璀璨的霓虹天际线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！
一片漆黑！
死寂！
绝对的死寂降临了！
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黑暗。
还有听觉上的。
空调系统的嗡鸣消失了。
冰箱的运转声停止了。
窗外原本隐约可闻的城市背景噪音，也彻底不见了。
整个世界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文明的电力和电子脉络，在这一刻，被那紫色的极光，彻底斩断！
“真……真的……”陈默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着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林澈没有说话。
他在绝对的黑暗中，熟练地摸到了中控台上的几个开关。
“啪。”
“啪。”
几声轻响。
书桌上的两台依靠独立电源和内部线路连接的显示器亮了起来。
显示的是房子外围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画面。
虽然失去了大部分远程和公共区域的视角，但核心区域的“眼睛”还在。
屏幕上冷冽的光，映照出林澈毫无表情的侧脸。
他的眼神，比屏幕的光芒更冷。
这，只是开始。
大约过了几十秒。
死寂被打破了。
并非被恢复的电力或文明的声音打破。
而是被……一声凄厉到极致的、不似人声的尖叫，从楼下某个方向猛地传来！
划破了这末日后的寂静！
紧接着，是更多的尖叫！
怒吼！
撞击声！
玻璃破碎的声音！
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被瞬间惊醒，然后开始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的一切！
混乱的序曲，己经奏响。
林澈将其中一个监控画面的声音放大。
嘈杂、混乱、充满恐惧和疯狂的声音涌了进来。
隐约间，能听到一些扭曲的、充满攻击性的嘶吼。
“杀！”
“食物！
给我食物！”
“都是我的！
滚开！”
陈默的脸色在屏幕光芒的映照下，变得无比难看。
他看向林澈。
林澈也正好看向他。
在那冰冷的眼底深处，陈默看到了一丝早己预料到的、近乎残酷的平静。
“听到了吗？”
林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，清晰而冰冷。
“这就是……末日的声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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