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嬷嬷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，最终消弭在厚重的庭院墙壁之外。
正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，每一粒尘埃都带着压抑的重量。
柳氏端坐在上首，描画精致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。
她握着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，显示出主人极力压抑的怒火。
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，一个柔弱的身影动了。
顾婉儿莲步轻移来到堂中，噗通一声跪在了顾清颜的身旁。
她那双含烟带雨的眸子望向柳氏，里面盛满了楚楚可怜的哀求。
“母亲，您就饶了张嬷嬷这一回吧，她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。”
她的声音软糯动人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。
“姐姐想必也不是有心要为难她的，她只是一时糊涂罢了。”
这句话说得极为巧妙，瞬间将顾清颜推到了仗势欺人的位置上。
周围的仆妇们看向顾清颜的眼神，立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。
是啊，大小姐虽然占了理，可对一个老人如此不依不饶也未免太过刻薄。
顾婉儿见众人的神情变化，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得色。
她知道自己的计策生效了，这一招叫做“捧杀”。
她要让所有人都觉得顾清颜得理不饶人，是个冷酷无情的人。
“姐姐，我知道你心里委屈，可张嬷嬷毕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啊。”
她转过头，拉住顾清颜的衣袖轻轻摇晃着，姿态放得极低。
“你就跟母亲求个情吧，让她少受些皮肉之苦，好不好？”
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，一颗颗滚落在光洁的手背上。
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，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动容。
顾清颜静静地看着她表演，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。
在她这位法医博士的眼中，顾婉儿此刻的身体语言充满了破绽。
“妹妹真是心善，为了一个犯错的奴才，竟能哭得如此伤心。”
顾清颜缓缓开口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。
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顾婉儿的哭声微微一顿，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觉得张嬷嬷她很可怜。”
她抽噎着回答，努力维持着自己善良的人设。
“是吗？
我倒觉得妹妹的这份伤心，似乎有些言不由衷。”
顾清颜的唇角微微上扬，勾勒出一抹清冷的弧度。
她的目光锐利如刀，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伪装。
“姐姐，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顾婉儿的心里咯噔一下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通常来说，当一个人感到真正的悲伤时，她的眉心会不自觉地蹙起。”
顾清颜不紧不慢地解释着，像是在课堂上讲解一个案例。
“而妹妹你的眉头虽然也皱着，但眉心处的肌肉却十分平坦，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‘伪装性悲伤’。”
她的话语让整个正堂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，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。
顾婉儿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眉心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“而且，人在情绪激动时，瞳孔会因为肾上腺素的分泌而放大。”
顾清颜的视线落在顾婉儿那双漂亮的眸子里，仿佛能看到她灵魂深处的慌乱。
“可我从始至终，都未曾看到妹妹的瞳孔有任何明显的变化。”
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，在顾婉儿的脑海中炸响。
她怎么也想不通，顾清颜是如何知道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的。
“还有，妹妹你在说话的时候，习惯性地用手去触摸自己的脖颈。”
顾清颜的目光下移，落在了她那只正无意识抚摸着锁骨的纤纤玉手上。
“这是一种典型的自我安抚行为，通常出现在一个人感到心虚或者正在说谎的时候。”
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一层层地剥开顾婉-儿伪善的外衣。
“因为说谎会让人产生压力，而触摸脖颈可以刺激迷走神经，从而起到镇静的作用。”
顾清颜的解释详细而专业，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。
顾婉儿的手像被火烫到一般，猛地缩了回来。
她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周围那些仆妇们看她的眼神，己经从同情变成了怀疑和鄙夷。
她们现在才恍然大悟，原来这位二小姐的善良，全都是装出来的。
“姐姐，你……你休要胡说，我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！”
顾婉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但那声音里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恐慌。
“我只是……只是在为你着想，怕你落下个不慈的名声罢了！”
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，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“为我着想？”
顾清颜轻轻地笑了起来，那笑声清脆悦耳，却让顾婉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。
“为我着想，就是用你虚假的眼泪来衬托我的冷酷无情吗？”
她的声音陡然转冷，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。
“为我着想，就是用你伪善的言语来挑动人心，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？”
顾清颜向前一步，居高临下地逼视着瘫跪在地的顾婉儿。
“妹妹，你这哪里是为我着想，你分明是想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。”
她的话语字字诛心，让顾婉儿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我没有……我真的没有……”顾婉儿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，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。
柳氏坐在上首，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被人当众揭穿，气得浑身发抖。
她本想开口呵斥，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。
顾清颜所说的那些东西，她闻所未闻，却又偏偏听起来那么有道理。
“妹妹，真正的善良，是发自内心的悲悯，而不是一场精心算计的表演。”
顾清颜收回了自己凌厉的气势，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。
她蹲下身子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顾婉儿耳边轻语。
“以后别再我面前耍这些小聪明，因为你的每一个微表情，都在向我出卖你的真心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她站起身来，不再看顾婉-儿一眼。
她转身对着柳氏微微福身，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。
“母亲，若是没有别的事，女儿便先告退了。”
柳氏的嘴唇动了动，最终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。
“滚。”
顾清颜仿佛没有听到那个侮辱性的字眼，只是从容地转过身。
她迈着平稳的步伐，一步步地走出了这个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正堂。
阳光从门外灑落进来，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。
这一刻，所有人都明白，尚书府的天，是真的要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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