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绪十三年，漕运码头的风总裹着河泥味，王林蹲在“裕兴赌坊”门槛外啃冷馒头时，指节还在隐隐发颤。
方才那局“牌九”，他若不是借着码头灯笼忽明忽暗的瞬间，看清了对面庄家袖口滑出的半张“长三”，此刻连这冷馒头都未必能攥在手里。
“新来的？
敢跟李五爷叫板，命挺硬。”
清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，王林回头时，正撞见潘宁把腰间的银链往桌上一拍，二十两纹银在油灯下亮得晃眼。
这姑娘穿一身月白短打，裤脚扎着青布绑腿，手里把玩的骨牌转得比码头最老手的脚夫抛绳还利落——她是这运河沿岸出了名的“算牌手”，据说能凭着洗牌的声响，数清每一张牌的位置。
“不是叫板，是讨口饭吃。”
王林把馒头渣掸掉，指腹蹭过藏在袖管里的竹牌，那是他爹临终前给的，牌面刻着细密的纹路，浸了十年汗水，摸起来比自己的掌纹还熟。
潘宁却忽然凑近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李五爷今晚要开‘生死局’，赌的是漕帮的三条船。
你想讨饭，不如跟我赌一把——赢了，船帮的路子给你一半；输了，你那竹牌归我。”
王林抬头时，正看见潘宁眼底的光，像运河夜里的航灯，亮得让人没法拒绝。
他攥紧袖管里的竹牌，忽然想起爹说过的话：真正的赌手，赌的从不是牌，是人心。
生死局设在赌坊后院的粮仓，三十袋漕米堆成三面墙，只留一扇门对着运河。
李五爷坐在上首，手里转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，身后站着西个精壮的打手，腰间都别着短刀。
“规矩简单，三局两胜，赌的是‘推牌九’。”
李五爷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，“输的人，要么留下一只手，要么把你那点能耐都教给我——包括你爹当年在京城的‘听风辨牌’绝技。”
王林刚要开口，潘宁却先一步坐下，把骨牌往桌上一铺：“第一局我来。”
骨牌碰撞的声响在粮仓里回荡，潘宁洗牌时手指翻飞，王林忽然注意到她每次碰到“天牌”，都会下意识地用小指蹭一下桌面。
李五爷的目光死死盯着牌面，却没看见潘宁藏在袖管里的细线——那线一端系着桌角的铁钉，每次她动小指，线就会带得桌面微颤，牌面的倒影便在油灯下晃出细微的角度。
“开牌！”
潘宁退牌时，王林忽然咳嗽了一声。
这声咳嗽卡在李五爷看牌的瞬间，他手一抖，刚要翻的“地牌”偏了半寸，正好被潘宁看见。
等李五爷反应过来，潘宁己经把“天牌”和“虎头”摆成了“至尊宝”，赢下第一局。
“耍诈！”
李五爷拍案而起，打手们立刻围上来。
潘宁却不急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，往桌上一扔：“五爷忘了？
上个月你私吞漕米，账册在我这儿呢。
真闹大了，官差来了，你这赌坊怕是要改成大牢。”
李五爷的脸瞬间青了，王林趁机把竹牌往桌上一放：“第二局，我跟你赌。”
这次王林洗牌，指尖划过竹牌时，忽然想起爹教的“暗纹识牌”——那竹牌上的纹路，遇热会变深。
他刚才蹲在门槛外时，特意把竹牌揣在贴身处，此刻牌面的纹路只有他能看清。
“开！”
王林推牌的瞬间，潘宁忽然把桌上的油灯碰倒，火光在漕米袋上晃了一下。
李五爷下意识地去扶灯，等他回头，王林己经把“人牌”和“和牌”摆好，正好压过他的“长三”和“板凳”。
“你……”李五爷气得说不出话，却看见潘宁己经把账册收起来，王林正攥着竹牌，往门口走。
“五爷，下次赌，记得先看清对手的底牌。”
潘宁回头笑了笑，月光照在她脸上，像撒了一层碎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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