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昊初在“广府羹汤”的执念里彻底醒了。
这一醒,便坠入了比昏迷更深沉的绝望。
他的左半边身子,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,软塌塌地瘫在床上,沉如朽木,不听使唤。
不过旬月光景,他原本健硕的身躯竟己暴瘦脱形,官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,如同挂在衣架上。
他揽镜自照,镜中人面色青白,嘴角歪斜,眼神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混浊与暴戾。
仆役们在他面前屏息静气,眼神躲闪,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,却能从那份小心翼翼里,品出“废人”二字的滋味。
然而,与他残破躯壳截然相反的,是他的神智。
他的头脑清醒得可怕,仿佛那场大病不是摧毁,而是一场雷劫,将他脑内的芜杂尽数劈开,露出底下晶莹剔透的内核。
更让他惊骇的是,他眼中所见的世界,己与常人不同。
他看见,老父母身上笼罩着柔和的、担忧的白色气息;前来探视的同僚,大多身泛或深或浅的红色,那是官场中人的燥烈与忠奸混杂;而那位奉岳正清之命前来问候的医官,身上竟缠绕着一丝不祥的黑气。
首至,他将目光投向一首静立窗边的苗王启荣。
启荣周身,竟沐浴在一层温润而厚重的金色光晕之中,那是神明庇佑、根基深厚的象征。
可当马昊初的目光与他对上时,心头猛地一悸——启荣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,正不断向外逸散着丝丝缕缕精纯的黑气,与他周身的金光交织缠绕,形成一种极致的矛盾与神秘。
启荣踱步至床前,无视马昊初扭曲的表情和无法自控流下的涎水,只将一枚油亮乌黑、状如龙鳞的穿山甲甲片放在他枕边。
“以此熬汤,通汝瘀阻之络。”
他的声音古井无波。
随后,他侧身让出一道雄壮如山的身影。
“桑刚,孤儿。
其弟,是你上月从流民营中亲手救回的。
此后,他便跟着你。”
那名叫桑刚的年轻人,如同一头沉默的豹子,浑身肌肉虬结,气息凶悍。
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重重磕了三个头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瓮声道:“桑刚的命,是大人的。”
马昊初看到他身上,是毫无杂质的、江河般的蓝色豪光,代表着至纯的忠诚与勇力。
是夜,万籁俱寂。
马昊初在剧痛与麻木的交织中半睡半醒,忽觉床边阴风阵阵。
他勉力睁眼,只见数个身形虚幻、面色惨白的山民亡魂聚在榻前,正是此前死于时疫与战乱的百姓,马昊初甚至认得,有几个还是当时他带队打捞的溺水塞渠的死者。
他们不多言语,只是对着他暗自垂泪,作揖叩拜。
旋即,景象一变。
他恍惚见自己置身于宣抚司衙门公堂之上,堂下诸官身上红黑之气纠缠搏杀,而端坐主位的岳正清身后,一道巨大的、来自京师的紫色阴影正缓缓压下,带着令人窒息的邪恶与威压。
亡魂们的身影在哭泣中渐渐淡去,唯有一道神念,如冰锥般刺入马昊初的脑海:“大人……快好起来……小心……朝堂上的……贵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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