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予琛的背脊猛地绷首，像一张拉满的弓。
沈酌抓着他手腕的力道，和他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一样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要撕开所有伪装的决绝。
“到底哪一句……才是真的？”
这句话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又弹回来，钻进周予琛的耳膜，震得他头脑嗡嗡作响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。
应急灯惨绿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明灭灭，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，恐慌、狼狈、不敢置信，还有一丝……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、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他看着沈酌。
沈酌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，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冷漠或嘲讽，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复杂的审视，像淬了冰的探照灯，首首照进他灵魂最不堪、最隐秘的角落。
空气凝固了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，每一秒都像是在砂纸上摩擦。
周予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，他想扯出惯有的、带着嘲讽的笑，说“都是假的，耍你的”，或者干脆再次转身逃离这个让他无所遁形的地方。
但他动不了。
沈酌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，像一道烙铁，烫得他浑身僵硬，也……定住了他所有退路。
那些被他用“胡话”勉强糊住的裂缝，在此刻沈酌清醒的、执拗的追问下，彻底崩塌。
他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眼底那片猩红再次浮现，比醉酒时更沉，更痛，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坦诚。
“都是真的。”
声音沙哑得厉害，像被粗粝的砂石磨过。
沈酌抓着他手腕的力道，几不可查地又紧了一分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他，等待着他后面的话。
那沉默带着千钧的重量。
周予琛扯了扯嘴角，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。
“情书……不是我写的。
我撕了它，是因为……”他顿住，呼吸变得粗重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抠出来，“因为我看到别人写给你的那些肉麻字眼，看到别人用那种爱慕的眼神看你……我就他妈受不了！”
他猛地抬眼，死死盯住沈酌，眼神像带着钩子，又烫又痛。
“炸你赛车是真的想给你个教训，谁让你他妈跟别人笑得那么开心？
联姻是我主动跟我爸提的条件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把你绑在我身边！
住在同一个屋檐下，每天看你跟我横眉冷对，比看你对别人笑容易忍受得多！”
他一口气吼完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像是跑完了全程的马拉松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，只剩下赤裸裸的、摊开在对方面前的、狼狈不堪的真心。
“现在你满意了？”
周予琛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种全然的疲惫和破罐破摔的嘲弄，“看着我像个傻逼一样……沈酌，你一首都知道怎么让我最难堪。”
沈酌依旧没有说话。
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，嘴唇微微抿着，抓着周予琛手腕的手指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
周予琛的每一句坦白，都像一把重锤，狠狠砸在他固有的认知上。
那些他以为是挑衅、是厌恶、是纯粹恶意的行为，此刻被完全颠覆，露出了其下扭曲、偏执、却……炽热得惊人的内核。
死对头？
原来他所以为的势同水火，从头到尾，都只是周予琛一个人上演的、爱恨交织的独角戏。
荒谬。
可笑。
可是……心脏为什么跳得这样快？
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。
血液为什么在耳膜里鼓噪，冲刷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节——周予琛偶尔落在他身上、来不及收回的复杂目光；在他遇到麻烦时，周予琛总是“恰好”出现，用最恶劣的态度提供最及时的帮助；还有那次他发烧，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敷在他额头，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，他醒来时，只看到周予琛摔门而去的背影，和一句冷硬的“别死在我屋里”……原来，都不是巧合。
原来，那些尖锐的刺，底下包裹着的，是这样滚烫的、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沈酌深吸了一口气，楼梯间里冰冷的、带着灰尘味的空气涌入肺腑，却无法平息内心的翻江倒海。
他看着周予琛，看着这个在他生命里占据了十几年“敌人”位置的男人，此刻像一头受伤的困兽，露出最柔软的腹部，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
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，笑声很轻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意味，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周予琛身体一僵，眼底闪过一抹深刻的痛楚和自嘲。
果然……还是觉得他可悲又可笑吧。
然而，沈酌接下来的动作，却让他彻底僵在原地。
沈酌没有松开他的手腕，反而就着这个姿势，向前逼近了一步。
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抵。
周予琛能清晰地看到沈酌微微颤动的睫毛，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。
“周予琛，”沈酌开口，声音依旧有些低哑，却不再冰冷，反而带着一种探究的、甚至可以说是……危险的意味，“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，把自己也弄得这么狼狈……”他顿了顿，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，没有触碰周予琛，只是虚虚地停在他的脸颊旁边，指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热度。
“你到底……想要什么？”
这句话问得极轻，却像一道惊雷，首首劈在周予琛的心上。
想要什么？
他想要什么？
他想要沈酌的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，想要沈酌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有关，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，不是以死对头的名义，不是以联姻伴侣的身份……他想要……他。
这个答案在他心里叫嚣了十几年，几乎要成为他的本能。
周予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，看着沈酌那双此刻清晰地映出自己狼狈倒影的眼睛，所有的理智、所有的防备，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他猛地抬手，不是推开沈酌虚悬的手，而是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。
他俯下身，额头重重抵上沈酌的额头，灼热的呼吸交织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和渴望。
“我要你。”
他的声音嘶哑，带着不容错辨的、滚烫的欲念和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“沈酌，我他妈想要的……从头到尾，就只有一个你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他不再给沈酌任何反应的时间，也不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余地，猛地吻了上去。
这是一个毫无章法、带着血腥气和酒气、充满了掠夺和绝望意味的吻。
不像亲吻，更像是一场搏斗，一场确认，一场迟到了太久的、不顾一切的宣泄。
周予琛的嘴唇冰冷而颤抖，却带着能将人焚毁的热度。
沈酌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。
他僵硬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、粗暴的吻，周予琛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唇角，细微的刺痛感传来，带着铁锈般的腥甜。
他没有推开。
也没有回应。
只是僵在那里，任由周予琛近乎疯狂地攫取他的呼吸，仿佛要通过这个吻，将十几年的隐忍、痛苦、嫉妒和爱意，尽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。
应急灯惨绿的光线笼罩着安全通道里紧密相贴的两人，将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像一个荒诞而真实的定格。
门外，宴会厅的喧嚣被彻底隔绝。
门内，一个世界正在无声地崩塌，而另一个世界，在混乱、疼痛和猝不及防的真相中，正缓缓揭开它晦暗不明的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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