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分：寂静前奏“蚁巢”第十五层，中央实验室。
时间在林宴发出那份最高紧急报告后，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胶水中挣扎前行。
周震委员没有立即回复，加密频道一片死寂。
这种沉默，比任何斥责或质疑都更令人不安。
它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，压在林宴的心头。
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全息投影上。
左边是阿雅扫描的合金板高精度模型，每一个像素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其存在的荒谬。
右边是“深蓝”计算机对那几种未知元素的模拟推演结果——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，算力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，推演模型不断出现无法解释的逻辑错误，就像有另一个更高级的智能在与之对抗。
他脑海中的“白噪音”并未消失，而是稳定在一种新的、更高的背景水平上，如同永远无法挂断的电话忙音。
那断断续续的、无法理解的“音节”出现的频率略有增加，但它们依旧破碎，无法组成任何有意义的信息。
倒是那幅无数金色光流在黑暗虚空中脉动的模糊图像，变得越来越清晰，持续时间也从一瞬间延长到了几乎能感知的一秒。
这图像带来一种奇异的感受，并非恐惧，而是一种……难以形容的、冰冷的宏伟感，仿佛在窥视某种宇宙尺度的基础架构。
陈峰的私下排查有了初步结果。
他带着一摞电子档案找到了林宴。
“查过了，‘蚁巢’建设初期，所有工业废弃物都有严格记录和封存地点，深度不超过五千米，而且绝对没有这种成分的合金。”
陈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，但眼神很确定，“‘玩笑说’或‘遗留物说’，基本可以排除了。
老赵那边我也安抚过了，他虽然还是将信将疑，但答应暂时不再公开质疑。”
“辛苦。”
林宴点点头，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全息投影。
他能感觉到陈峰欲言又止。
“还有事？”
陈峰犹豫了一下，压低声音：“我上来的时候，看到雷坤的人在第十五层和第十七层的连接通道口增加了岗哨，名义上是加强安保。
但我感觉……更像是在监视我们。”
林宴并不意外。
雷坤的嗅觉一向灵敏。
“随他。
我们的工作不受影响就行。”
“另外……”陈峰的表情更加凝重，“我刚刚试图联系我在‘昆仑墟’（另一个大型地下城）的老同学，询问他们那边是否监测到类似的异常信号。
常规频道连接非常困难，延迟高得离谱。
最后动用了我们之前约定的、极少使用的激光加密中继频道，才勉强接通。
他说……他们那边过去几个小时，也监测到了类似的、来源不明的背景辐射波动，强度同样在缓慢增加。
他们一开始也以为是设备问题。”
全球性的异常……正在得到交叉验证。
林宴的心沉了下去。
这不是孤立事件，甚至可能不仅仅是发生在地球。
就在这时，他个人的加密通讯器终于闪烁起来，是周震。
“林宴，”周震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疲惫，甚至带着一丝沙哑，“你的报告我看了。
委员会刚刚召开了紧急闭门会议。”
“结果如何？”
林宴首接问道。
“玛莎委员强烈反对启动高级别预警，认为这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，消耗宝贵资源。
她坚持认为所有异常都可以用己知的地质活动或设备老化来解释。”
周震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，“雷坤虽然没有明确支持玛莎，但他认为在情况不明时，贸然行动可能适得其反，他更倾向于加强内部管控和武力戒备。”
“所以，预警提案被否决了。”
林宴陈述了这个事实。
“是的。
但我争取到了一个折中方案。”
周震快速说道，“我以‘测试新型深源地动监测网络’为名，授权你调动‘深蓝’不超过15%的额外算力，用于分析你提到的全球异常信号。
同时，你可以有限度地查阅‘蚁巢’所有外部传感器的实时数据流。
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。”
“足够了。
谢谢。”
林宴知道，这己经是周震在权力平衡木上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。
有了官方授权，他的调查可以更顺畅一些。
“林宴，”周震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，“我需要你尽快给我更有力的证据。
玛莎和雷坤都在盯着，如果短时间内没有突破性进展，我恐怕连这点权限都会被收回。
‘蚁巢’……经不起内耗了。”
通讯结束。
林宴立刻行动起来。
他接入“深蓝”系统，将那15%的算力全部投入到对全球异常信号的分析中，并开放了阿雅和陈峰的部分权限，让他们协助处理海量数据。
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全息界面数据流动的光影。
时间在紧张的寂静中悄然流逝。
第二部分：夜幕垂降（一） 崩溃伊始三小时后。
阿雅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：“林博士！
你看这个！”
她将一组经过增强处理的信号频谱投射到主屏幕上。
那不再是杂乱的波动，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、具有明显分层结构的模式，像是一种……正在不断自我优化和调整的协议代码。
其核心频率正在以一个恒定的速率，向更高的能段爬升。
“它……它好像在寻找什么？”
阿雅不确定地说。
林宴死死盯着那频谱。
他脑中的“白噪音”强度，与屏幕上的信号强度几乎同步提升。
那模糊的金色光流图像再次闪过，这一次，他仿佛“听”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、如同锁具转动的“咔哒”声。
就在这时，整个“蚁巢”的照明系统，猛地闪烁了一下！
不是普通的电压不稳那种闪烁，而是光线本身仿佛被什么东西“吞噬”了一下，瞬间黯淡，又瞬间恢复。
实验室里的仪器发出各种异常的嘀嘀声，全息投影扭曲了半秒才恢复正常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陈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，警惕地看向天花板。
几乎在同时，“蚁巢”的公共广播系统里传来了一个试图保持镇定的女声：“请注意，检测到轻微能源波动，属于正常系统调整，请各位居民保持冷静，无需恐慌。”
但这安抚毫无作用。
因为紧接着，第二次、更强烈的闪烁发生了！
这一次，灯光熄灭的时间更长，接近一秒，实验室陷入完全的黑暗，应急照明系统竟然没有立刻启动！
黑暗中，只能听到仪器报警声乱成一团，以及远处传来的、隐约的惊呼声。
“不对劲！
这不是普通的能源波动！”
陈峰喊道。
林宴没有动。
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。
他脑中的“白噪音”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，然后……骤然消失。
不是减弱，是彻底的、绝对的寂静。
仿佛整个宇宙的背景辐射都被掐断了。
在这片死寂中，一个清晰的、冰冷的、非男非女的意念，如同利剑般刺入他的意识，与之前那些碎片化的音节截然不同：”协议同步……环境重置……执行。
“意念落下的瞬间——所有的光，熄灭了。
不是闪烁，是彻底的、完全的、不容置疑的熄灭。
实验室陷入了人类语言难以形容的绝对黑暗之中。
不仅仅是照明灯，所有仪器的指示灯、屏幕的光亮、全息投影……一切依赖于电力的光源，全部瞬间死亡。
连空气循环系统那永恒的低声嗡鸣，也戛然而止。
真正的、吞噬一切的寂静和黑暗，笼罩了一切。
“备用电源！”
阿雅在黑暗中尖叫，声音里充满了恐惧，“备用电源为什么没启动？！”
陈峰己经摸黑冲向门口，试图手动开启应急照明闸门，但毫无反应。
“该死！
所有电子锁都失效了！”
“不是备用电源的问题。”
林宴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，平静得近乎残酷。
他的眼睛在短暂的适应后，勉强能借助某些仪器壳体上残留的、极其微弱的放射性荧光，看到一点轮廓。
“是‘电’本身。
某种力量，从最基础的物理层面，禁止了‘电流’的定向流动。”
他抬起手腕，个人终端屏幕漆黑一片，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，像一块真正的废铁。
这印证了他的猜测——这不是简单的停电，这是规则的改写。
（二） “蚁巢”惊变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时，“蚁巢”的各个层面，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混乱。
第十五层居住区：模拟阳光灯彻底熄灭，只有少数依靠化学发光的应急指示牌提供着微不足道的光亮。
孩子们的哭声、大人的惊呼声、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。
人们摸索着，推搡着，试图找到家人，找到安全的地方。
对地下深处黑暗的原始恐惧，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。
资源分配委员会办公室：玛莎委员在黑暗中徒劳地拍打着毫无反应的通讯器，对着门外尖叫：“工程师！
立刻让工程师过来！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”
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。
她赖以维持秩序和权力的资源调配系统，在瞬间化为乌有。
安全主管办公室：雷坤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就拔出了配枪。
他反应极快，立刻对身边同样陷入慌乱的下属吼道：“启动非电子应急协议！
所有人，按预案前往一级到九级庇护所维持秩序！
如有趁乱抢劫、煽动暴动者，就地格杀！”
他意识到，这可能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外部袭击，而他最信任的电子监控和武器系统，大部分己经失效。
最高管理委员会中枢：周震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，窗外原本应该显示“蚁巢”各层状态和地表环境的屏幕一片漆黑。
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，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他最担心的事情，以最彻底、最残酷的方式发生了。
林宴的警告是真的。
而他们，因为内耗和侥幸心理，错过了最后的预警时间。
（三） 深渊独光中央实验室里。
“怎么办？
我们怎么办？”
阿雅带着哭腔问道，紧紧抓住林宴的胳膊，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，林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。
陈峰摸索着回来，声音沉重：“手动闸门也打不开，好像被某种力量锁死了。
我们被困在这里了。
氧气……不知道能维持多久。”
林宴没有回答。
他闭上眼睛，尝试再次连接那片脑海中的寂静。
这一次，不再是噪音，而是一片……空旷的“桌面”？
他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种感觉。
他集中精神，想象着“光”。
奇迹发生了。
一点微弱的、如同萤火虫般的白色光晕，自他的指尖缓缓亮起。
这光芒并不耀眼，却稳定地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黑暗，映照出阿雅和陈峰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陈峰张大了嘴，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“是它……是那块板子给你的能力？”
阿雅颤声问道。
林宴看着自己发光的手指，感受着一种奇异的能量正从自身意识的深处被抽取，维持着这点微弱的光明。
这证实了他的另一个猜想——他与那个“系统”之间，建立了某种超越常规物理规则的链接。
“不确定。
但这可能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光源，也是……唯一的希望。”
林宴沉声道。
他尝试移动光球，光球随着他的意念缓缓漂浮到实验室中央，提供着有限的照明。
他走到一台完全死机的终端前，将发光的手掌按在冰冷的屏幕上。
他集中精神，试图将那股奇异的能量——或者说“权限”——注入其中。
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，跳出一连串乱码，然后再次熄灭。
不行。
权限不够？
还是方式不对？
他换了一种思路。
不再试图启动终端，而是仅仅感受其内部结构。
在他的“感知”中，这台终端不再是一个黑箱，其内部复杂的电路和芯片，以一种抽象的能量流动图的形式呈现在他脑海中。
他能“看”到，在某个关键的节点上，一道无形的“墙”阻挡了能量的流通。
他尝试用意识去“推开”那道墙。
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，他指尖的光芒都黯淡了一下。
那道墙纹丝不动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
阿雅担心地问。
“没事。”
林宴喘息着收回手，“规则层面的封锁，非常牢固。
以我现在的能力，无法突破。”
他意识到，自己这个“初级管理员”或者说“接口”，权限极其有限。
他能点亮一点光，或许能感知到一些能量流动，但还远远无法对抗这全球性的“环境重置”。
（西） 外部一瞥就在林宴尝试启动终端失败后不久，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传来一阵沉重的、有规律的敲击声。
不是慌乱失措的拍打，而是带着某种特定节奏。
“是雷坤的人？
还是周委员派人来了？”
陈峰立刻警惕起来，示意阿雅和林宴后退，自己摸到了门边，沉声问道：“谁？”
门外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，带着一丝电子干扰般的杂音，但还能听清：“陈副队？
我是第十七层隔离岗哨的王磊！
电力失效前，我正好在附近巡查！
听到你们里面有动静！”
陈峰看向林宴，用眼神询问。
林宴点了点头。
陈峰这才对着门缝喊道：“我们没事！
外面情况怎么样？”
“乱套了！”
王磊的声音带着焦急，“居住区还好，安全部队反应很快，在用人力和冷兵器维持秩序。
但很多依赖生命支持系统的重症病房和精密实验室……情况很不妙！
通讯完全中断，我们成了瞎子聋子！
雷主管下令所有单位固守待援，但怎么援？
连路都看不清！”
王磊的话证实了林宴最坏的推测。
“环境重置”对高度依赖科技的地下文明是致命的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找到这里的？
而且你的声音……”陈峰提出了疑问。
在完全黑暗和寂静中，精准找到实验室并保持通讯，这本身就很奇怪。
“我也不知道！”
王磊的声音带着困惑，“黑下来之后，我本来也慌。
但过了一会儿，我好像……能‘感觉’到你们的位置。
就像脑子里有个模糊的指南针指着这里。
说话也是，我集中精神想，好像就能让声音传得更远更清晰？
我是不是……产生幻觉了？”
林宴心中一动。
王磊是长期驻守第十七层、距离合金板最近的安全人员之一。
他也受到了影响，产生了某种低程度的异变？
这种异变似乎是随机的，或者与个人体质、以及与“信息体”的接触时间有关？
“不是幻觉。”
林宴走到门边，对着门缝说道，他指尖的光芒透过门缝，映出外面王磊隐约的轮廓，“你可能也获得了一些……特别的能力。
试着控制它，这可能很重要。”
就在这时，林宴脑中的那片“寂静”再次被打破。
并非恢复成白噪音，而是接收到了一段清晰的、不断重复的、覆盖全球的广播信息。
这信息并非通过电磁波传递，而是首接作用于他（以及像王磊这样开始异变的人？
）的意识层面。
那冰冷的、非男非女的声音，用一种他从未听过，却能首接理解其意的语言，宣告着：”通告：系统版本更新V3.5己完成部署。
“”环境重置（第一阶段）执行完毕。
“”‘旧版本’冗余进程清理程序（第二阶段）即将启动。
“”祝您好运，幸存者。
“信息重复播放着，每一个字都像冰锥，刺入所有能接收到它的人的灵魂深处。
版本更新……环境重置……冗余进程清理……幸存者……实验室里，门内门外，一片死寂。
阿雅捂住了嘴，眼泪无声地流下。
陈峰靠着门板，缓缓滑坐在地上，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。
连门外经历过严格训练的王磊，也发出了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
林宴指尖的光芒，在绝对的黑暗中，如同风暴中摇曳的最后一盏烛火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，仿佛能穿透万米岩层，看到那个正在执行冰冷指令的、漠然的“系统”。
对话结束了。
通知己经下达。
狩猎，开始了。
---（第三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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