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出狱那天,城市另一端升起了一件以死亡为材料的“艺术品”。
所有证据都微笑着,指向他这个唯一的作者。
市现代艺术馆,《虚空》展厅。
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一种奇异的、甜腻的腐败气息混合的味道。
陆琛站在展厅门口,有那么一瞬间,他以为自己闯入了一个尚未开幕的后现代艺术展。
纯白无瑕的空间中央,一张透明的亚克力椅子如同悬浮。
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男人低垂着头,坐在上面,双手安然地搭着扶手。
姿态从容得像一位小憩的哲人。
如果他脚下没有那个用暗褐色血液绘成的、巨大而繁复的曼陀罗图案。
“死者周明,三十五岁,是本馆的策展人。”
现场警官的声音有些发干,“初步判断,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西点到六点之间。
一击毙命,利刃穿心,但……现场几乎没有挣扎痕迹。”
陆琛的目光掠过那具被精心摆放的尸体,落在那个血色的曼陀罗上。
线条精准,结构对称,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宗教仪式感。
“陆队,”法证主任老李走过来,脸色凝重地递过平板电脑,“有几个发现,很不寻常。”
“说。”
“第一,指纹。”
老李滑动屏幕,“在亚克力椅的扶手底部,我们提取到一枚非常清晰的拇指指纹。
数据库比对,百分百匹配——陈迹。”
陆琛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。
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冰水的石子,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。
“第二,纤维。
死者西装领口找到一根灰色羊毛纤维,与陈迹入狱前档案里记录的一件常用外套成分一致。”
“第三,”老李举起一个证物袋,里面是一枚略显粗糙的金属纽扣,“死者右手紧握着这个。
工艺粗糙,像是……监狱工坊的产物。”
陈迹。
陈迹。
陈迹。
这个名字像鬼魂一样,缠绕着现场的每一个证据。
陆琛走到尸体旁,低头凝视。
周明的表情很安详,安详得诡异,仿佛死亡是一种恩赐。
这绝不是一个冲动杀人犯的手笔,这是创作,是炫耀,是一场精心导演的……献礼。
就在这时,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
他掏出来,屏幕亮着,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。
没有文字,只有一张图片——是脚下这个曼陀罗图案的局部特写,拍摄角度完美,光线专业。
紧接着,第二条信息跳了出来:”陆队,喜欢这份出狱礼物吗?
“”——C.J.“C.J.。
陈迹。
一股寒意顺着陆琛的脊椎爬升。
他猛地抬头,环顾这个纯白的、如同巨大棺椁的空间。
凶手不在现场,却又无处不在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情绪,对身后下属发出指令,声音冷得像铁:“签发协查通报。
重点目标——陈迹。”
三个小时前,陈迹刚刚踏出那座困了他七年的钢铁丛林。
天空是一种被洗刷过的、寡淡的灰色,阳光有气无力。
他穿着七年前那件略显宽大的灰色旧外套,站在路边,像一株被移植到错误土壤里的植物,与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。
他甚至没想好要去哪里。
七年前,他是厅里最年轻的首席犯罪侧写师,眼神锐利,能洞穿一切迷雾。
陆琛是他最好的搭档,也是亲手将他送进监狱的人——一桩他绝对没有犯下的谋杀,所有证据却完美得如同为他量身定制。
七年牢狱,磨掉了他外露的锋芒,却将他的洞察力淬炼得更加冰冷和内敛。
他租下了一个简陋的单间,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,别无他物。
他刚放下那个空荡荡的行李袋,门外就传来了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。
那种节奏,他太熟悉了。
拉开门,陆琛站在门口,身形依旧挺拔,只是眉宇间刻着比七年前更深的疲惫与冷硬。
他身后跟着几名严阵以待的警员。
“陈迹。”
陆琛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“陆队。”
陈迹平静地回应,仿佛早己料到,“效率比我想象的要高。”
“城西艺术馆发生命案。”
陆琛盯着他的眼睛,像一把试图撬开保险柜的镐,“需要你回去协助调查。”
陈迹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,那不是一个笑容,更像是一种……了然。
“证据呢?”
“很充分。”
陆琛侧过身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充分到,足以让你再回去那个地方。”
陈迹没有说话,他只是默默地跟着陆琛走下楼梯。
在钻进警车的前一秒,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离开了不到半天的“新家”。
他知道,短暂的平静结束了。
那个隐藏在暗处的“艺术家”,己经迫不及待地,为他拉开了这场大戏的帷幕。
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。
陆琛将现场照片一张一张推到陈迹面前。
尸体的姿态,血色的曼陀罗,指纹比对报告,纤维分析,还有那枚特写的纽扣。
“解释。”
陆琛言简意赅。
陈迹的目光扫过那些照片,速度快得惊人,然后他抬起眼,眼神里没有惊慌,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分析。
“精致的现场,低级的栽赃。”
他淡淡地说。
“低级?”
陆琛身体前倾,压迫感十足,“指纹、纤维、物证、动机!
你告诉我这是低级?”
“一个能策划出如此仪式感现场、屏蔽监控、不留任何生物痕迹的完美主义者,”陈迹的指尖点在指纹报告上,“会愚蠢到在主要承重构件上,留下一个清晰、完整、仿佛生怕你们找不到的指纹?”
他又指向纤维报告:“我的外套纤维,飘落在最容易发生接触摩擦的肩部、袖口不奇怪,偏偏精准地出现在领口——那个像勋章一样展示给你们看的位置?”
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纽扣上,停顿了片刻。
“这枚纽扣,不是在指证我。
它是在对我说话。”
陈迹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它在说:‘老师,我了解你的过去,我动用了你在狱中的资源。
我,与你来自同一个地方。
’”陆琛死死地盯着他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陈迹抬起头,迎上陆琛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,给出了他的侧写:“凶手,男性,25到30岁。
有严重的秩序癖、艺术洁癖和表演型人格。
他深入研究过我所有的案例和理论,他这么做,不是为了陷害我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。
“……而是为了向我提交一份他自认为完美的‘毕业作品’,并邀请我,加入他的游戏。”
“陆队,”陈迹身体微微前倾,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阴影,“你们找到的所有关于我的证据,不是破案的线索,而是他制定的……游戏规则。”
“而现在,规则要求你和我,”他轻轻敲了敲桌面,“必须在一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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