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厅里的空气都是镶着金边的。
香槟塔堆叠出虚幻的透明山峦，女宾们曳地的礼服裙摆流泻一地奢华，男人们压低的谈笑里裹挟着数字与权力的密语。
光线经过精心算计，从水晶吊灯上泼洒下来，确保每一张面孔都显得光洁无瑕，除了角落里的林薇。
她把自己塞进一根罗马柱的阴影里，身上是临时租来的黑色小礼裙，料子有些发硬，磨着皮肤。
与周遭格格不入的，并非这廉价的裙子，而是她这个人本身。
她是这精心编排的盛大戏剧里，一个不该存在的错别字。
今天是许家千金许倾心与沈氏继承人沈司寒的订婚宴。
许、沈两家联姻，是足够让整个城市经济脉络震颤的大事。
而她林薇，是许家见不得光的影子，是许父风流账本上的一页污渍，一个名字都不配刻上族谱的私生女。
她来，只是想亲眼看看，那个占据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的、名义上的“姐姐”，如何走向世人瞩目的云端。
司仪的声音通过品质极佳的音响传来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煽动力。
全场的目光，包括林薇的，投向那旋转楼梯的顶端。
许倾心挽着父亲的手臂，缓缓而下。
她真美，像一件被无数双手精心打磨、呵护的艺术品，雪白的婚纱，颈项间璀璨的钻石，衬得她肤光如雪，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、被富养出来的骄矜与高贵。
她的目光掠过台下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拥有感。
林薇的心，在那一瞬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不是嫉妒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混杂着苦涩与不甘的悲凉。
她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，却一个在云端受尽祝福，一个在泥泞里无人问津。
许倾心身旁，站着今晚的另一个主角，沈司寒。
男人身姿挺拔，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，面容俊朗，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，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台下，平静无波，像是在检阅自己的领地。
林薇听说过他，沈家的掌舵者，手段凌厉，年纪轻轻己在商界翻云覆雨。
他和许倾心站在一起，确是一对璧人，符合所有人对“门当户对”、“强强联合”的想象。
仪式环节繁琐而冗长，林薇悄悄挪动脚步，想趁无人注意时离开。
或许是她起身的动作牵动了光线，或许是那与许倾心确有七分相似的侧脸轮廓，在某个角度暴露无遗。
一道目光，两道，三道……如同嗅到异样的猎犬，那些精心打扮的宾客们开始交头接耳，视线粘稠地攀附过来。
“你看那个女孩……像，真像许大小姐……是谁家的？
没见过。”
窃窃私语声汇成一股暗流，在她周围盘旋。
林薇感到背脊发凉，只想快点融入背景，消失掉。
“站住。”
一个清冷又锐利的女声穿透了细微的嘈杂。
音乐恰好在此时停顿。
整个宴会厅诡异地安静下来。
林薇僵在原地。
许倾心提着裙摆，一步步走来，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，清脆得令人心慌。
她停在林薇面前，目光从上到下，如同冰锥，将她钉在原地。
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审视、厌恶，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愠怒。
“我当是谁，”许倾心红唇勾起，弧度冰冷，“原来是你这个见不得光的野种。”
话音落下，不等任何人反应，她猛地抓起服务生托盘里一杯未喝完的红酒，手腕一扬，暗红色的液体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，精准地泼上林薇的脸。
冰凉，粘腻。
酒液顺着额发、脸颊滑落，像一道屈辱的血痕。
眼睛被刺痛，一片模糊。
丝绸般的裙襟瞬间被浸湿，狼狈不堪。
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，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更响的议论。
林薇没有动，也没有去擦。
她只是站在那里，任由那液体一滴滴落下，砸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。
透过眼前一片猩红的模糊，她看着许倾心那张因快意而微微扭曲的美丽面孔。
“一个野种，也配出现在我的订婚宴上？”
许倾心的声音不大，却足够让前排每一个人听清，“脏了这里的地板。
滚出去。”
视线余光里，林薇似乎看到主位上的许父别开了脸，而那位准新郎沈司寒，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，落在她身上，带着一种纯粹的、冷静的审视，像在看一件突然闯入的、有趣的物品。
没有人为她说话。
没有人。
那一刻，周遭所有的声音、光线、色彩都褪去了。
只剩下脸上冰冷的酒液，和心口被那句话刺穿的、滚烫的痛楚。
野种。
见不得光。
不配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，抬起手，用指尖抹去快要滴入眼睛的酒渍。
然后，她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迎向许倾心，甚至，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，不像笑，更像某种决绝的开端。
她没有说一个字。
只是转过身，在无数道目光的凌视下，挺首了背脊，一步一步，踩着满地的奢华与鄙夷，走出了这个让她尊严扫地的宴会厅。
身后，喧嚣与音乐似乎重新响起，将她隔绝在外。
那个夜晚，成了林薇人生的分水岭。
泼在脸上的不是酒，是淬火的毒液，将她骨子里最后一点软弱和侥幸也焚烧殆尽。
她退掉了租来的裙子，扔掉了所有与“许”字可能产生关联的微末物品，包括那个她曾经偷偷珍视的、印着许氏集团logo的旧打火机——那是许父某次遗落在她母亲那里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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