彻骨的冰冷仿佛还浸在骨头缝里，喉咙里满是河水倒灌的腥锈味，窒息的痛苦让苏晴猛地睁开了双眼。
她大口喘着气，胸腔火烧火燎地疼。
眼前不是阴冷浑浊的河底，而是熟悉的、布满烟熏痕迹的房梁。
身下是硌人的土炕，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，盖在身上的是一床打了好几块补丁、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被。
墙角，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着，睡得正沉，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。
是念念。
她的儿子，陆怀念。
苏晴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，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炕边，颤抖着伸出手，轻轻探向儿子的鼻息。
温热的、平稳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。
活着。
她的念念还活着。
眼泪瞬间决堤，苏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，生怕惊醒了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梦。
她不是死了吗？
就在半天前，三岁的念念发着高烧，她想去厨房给孩子煮个鸡蛋羹，却被她的大嫂张兰堵在了门口。
“一个赔钱货，吃什么金贵的鸡蛋？
那是要留给我家铁蛋补身体的！”
“大嫂，念念病了，就一个鸡蛋，求求你了。”
“求我？
你男人在部队享福，一年到头不回来，你倒是在家作威作福起来了。
吃我的喝我的，还想动我的鸡蛋，门都没有！”
争执间，张兰狠狠一推，她脚下不稳，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院里的石头磨盘上，再滚进了旁边冰冷的河里。
那刺骨的河水，那绝望的挣扎，还有张兰站在岸边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快意的眼神，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。
她以为自己就那么窝囊地死了，结束了这短短二十二年、备受磋磨的一生。
嫁给军人陆明诚五年，她就在这个家里当了五年的牛马。
公婆偏心，大嫂刻薄，她守着活寡，拉扯着孩子，每日不是下地挣工分，就是在家做干不完的活。
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忍耐，足够顺从，就能换来安宁，能让远在部队的丈夫安心。
可到头来，她换来的只是一条冰冷的性命，和一个没了娘的、体弱多病的孩子。
无尽的悔恨和怨气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苏晴闭上眼，再次睁开时，眼底的懦弱和迷茫己经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冷厉。
她回来了。
回到了儿子三岁这年，一切悲剧都还未酿成的时候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虽然粗糙，却充满了力量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，没有伤口，只有一点隐隐的钝痛，大概是重生回来时残留的记忆。
外面的天色己经擦黑，院子里传来了大嫂张兰尖着嗓子骂鸡的声音，还有侄子铁蛋的哭闹声。
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。
苏晴深吸一口气，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掖好被角。
这一世，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。
她要带着念念，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，去随军，去找陆明诚。
那个男人，虽然话不多，每次寄回来的信也只有寥寥数语，但津贴和各种票据却从未断过。
她上辈子之所以能忍受这一切，心中未尝没有一丝对他的期盼。
只是她太傻，把男人寄回来的东西都“孝敬”给了公婆，自己和孩子却过得猪狗不如。
她真是蠢得无可救药。
正想着，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，一股冷风灌了进来。
张兰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，斜着眼走了进来，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。
“醒了？
真是命大，掉河里淹一下都死不了。”
她将碗重重地往炕边的破桌子上一放，里面的稀粥溅出来几滴，“老婆子心善，让我给你端碗粥，喝了赶紧起来干活，别躺着装死。”
苏晴的目光落在她那张刻薄的脸上，前世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。
就是这张脸，在她临死前冷漠地看着她沉入水底。
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地起身道谢，而是依旧坐在炕上，冷冷地看着张兰，一言不发。
张兰被她看得有些发毛，这苏晴今天是怎么了？
眼神跟刀子似的，看得人心里发慌。
“你看什么看？
哑巴了？”
张兰提高了音量，试图用气势压倒她，“别以为落了次水就能躲懒，我们老陆家可不养闲人！”
苏晴缓缓开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，却异常清晰：“大嫂，我为什么会落水，你心里没数吗？”
张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随即双手叉腰，嗓门更大了：“你胡说八道什么！
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，脚滑掉下去的，关我什么事？
全村人都看见了，你还想讹我？”
“是吗？”
苏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，“我只记得，我想给发烧的念念拿个鸡蛋，你把我推倒了。
我的后脑勺，可是结结实实磕在了石磨上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慢慢地抬手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。
这个动作让张兰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。
这件事是她的心病，她当时确实是气急了，失手推了人。
后来苏晴掉进河里，她吓坏了，但看西下无人，便硬着头皮说苏晴是自己掉下去的。
村里人赶来时，只看到苏晴在水里扑腾，谁也没看见起因。
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，没想到苏晴居然敢当面翻出来！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！”
张兰色厉内荏地嚷道，“谁看见了？
谁能给你作证？
我看你是脑子被水泡糊涂了！”
“没人看见？”
苏晴轻笑一声，那笑声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渗人，“可老天爷看见了。
大嫂，你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？”
“你……我男人是军人。”
苏晴打断了她的话，一字一句，掷地有声，“保家卫国的军人。
他的妻子在家里被人推进河里，差点一尸两命，你说，要是这事传到部队里，传到他领导的耳朵里，会怎么样？”
“你敢！”
张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瞬间炸毛了。
陆明诚是老陆家的荣耀，是全村的骄傲。
要是这事闹出去，说她张兰苛待军属弟媳，害得弟媳差点没命，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。
她男人陆明伟在村里当个小队长，最是要面子，知道了非打断她的腿不可。
苏晴看穿了她的恐惧，心中冷笑。
上辈子的她，就是太顾及这个家的名声，太顾及丈夫的面子，才处处忍让，结果把自己忍到死路一条。
这一世，她就是要闹。
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，她苏晴不是好欺负的。
陆明诚的脸面，也该是他自己回来挣，而不是靠她委曲求全来维持。
“我有什么不敢的？”
苏晴慢慢站起身，她比张兰高了半个头，常年干活虽然瘦，但骨架不小，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气势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，“或者，我们现在就去找村长评评理？
让全村人来听听，你是怎么为了一个鸡蛋，差点害死你弟媳的。
也让大家看看，你们老陆家，就是这么对待一个男人在外当兵、流血流汗的功臣家属的！”
“军属”两个字，苏晴咬得极重。
这既是她的身份，也是她的护身符。
一个她上辈子从未使用过的护身符。
张兰彻底慌了，她没想到一向任她拿捏的受气包，今天居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，还句句都戳在她的死穴上。
她张了张嘴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额头上己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只有炕上念念轻微的呼吸声。
苏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，目光如炬，像是在审判一个罪人。
张兰终于败下阵来，眼神躲闪，气焰全无，结结巴巴地说道：“弟……弟媳，你这是干啥，一家人，有话好好说……我……我那不是一时手滑嘛……”苏晴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不动声色。
她知道，这只是第一步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