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件柜合上的声音并不响，却像一记闷锤，钝重地砸在了陈阳的心口。
他三十二岁的人生，仿佛也跟着这声轻响，被彻底关进了一个不见光的角落。
办公桌上那个半空的纸箱，寒酸得刺眼——一个用了五年、边角己经掉漆的深蓝色保温杯，两本公司统一发放、印着logo的廉价软皮笔记本，还有一小盆绿萝，蔫头耷脑，叶片蒙着一层灰，和他此刻的状态如出一辙。
部门主管刚才的话语似乎还在空气里残留着余音：“陈阳啊，公司最近架构调整，你这个岗位……嗯，感谢你这些年对公司的贡献。”
语气是程式化的客气，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闪躲。
陈阳知道，所谓架构调整，无非是他这个大专学历、没有过硬一技之长、性价比不再高的“老黄牛”，成了被优化掉的那一个。
在城市里，像他这样的，一抓一大把，走了他一个，立刻有更年轻、更能熬夜、对薪水要求更低的毕业生顶上来。
他抱着纸箱，走入下午空旷的电梯，镜面墙壁映出他有些发福的身影和略显褶皱的西装。
三十出头，本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，他却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抽去了筋骨的老藤。
地铁在城市的地下脉络中蜿蜒穿行，窗外的广告灯箱流光溢彩，映着他麻木的脸。
手机屏幕在掌心亮了又灭，灭了又亮，最终停留在一串冰冷的数字上——银行APP的还款提醒，像一根毒刺，牢牢钉在通知栏的最顶端。
下一个月的房贷六千二，女儿糖糖下个月的奶粉、尿不湿预估一千五，物业水电杂费……这些数字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，拧成一股无形的鞭子，抽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钥匙插入锁孔，转动时发出的“咔哒”声，竟让他手臂有些发僵，迟迟没有推开。
门是从里面被猛地拉开的。
女儿糖糖软糯的欢呼声先冲了过来：“爸爸！
爸爸回来啦！”
小家伙像颗小炮弹似的摇摇晃晃扑过来，紧紧抱住他的腿，仰着红扑扑的、苹果般的小脸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喜悦。
妻子小雅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，脸上带着惯常的、有些疲惫的温柔笑意：“回来啦？
今天这么早？
糖糖别缠着爸爸，饭马上就好。”
她的目光掠过他的脸，然后，定定地落在他手里那个与“下班”氛围格格不入的纸箱上。
那笑意瞬间凝固在她脸上，像一面骤然被打碎的镜子，裂开无数细密的纹路，恐慌和难以置信从裂缝中渗透出来。
晚饭吃得异常沉默。
连两岁的糖糖似乎都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低气压，乖乖地坐在儿童餐椅里，用小勺子扒拉着碗里的鸡蛋羹，不时抬起大眼睛，怯生生地看看爸爸，又看看妈妈。
小雅几次想开口，嘴唇翕动了一下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只是不住地给陈阳夹菜，尽管他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。
首到把糖糖哄睡，轻轻关上儿童房的门，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老旧冰箱的压缩机启动，发出沉闷的嗡嗡声，更衬得这方寸之地寂静得可怕。
陈阳坐在沙发上，手肘撑着膝盖，双手插进有些油腻的头发里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那气息带着颤音。
他终于抬起头，看向坐在对面、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的小雅，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沙哑：“……工作，没了。”
小雅的肩膀猛地一颤，脸色在节能灯惨白的光线下，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。
她没有惊呼，也没有质问，只是沉默了几秒，然后站起身，走到他身边坐下，伸出手，用力地、紧紧地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、微微颤抖的手。
她的手心因为常年操持家务而显得有些粗糙，却带着一种固执的、温暖的力道。
陈阳反手握住她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。
他闭上眼，感觉到一种混合着羞愧、绝望和巨大压力的热流，正不受控制地冲向眼眶。
过了许久，小雅缓缓开口：“没事的，咱们一起想办法。”
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。
陈阳睁开眼，看到小雅眼中没有一丝埋怨，只有鼓励和信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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