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送阵的白光撕裂混沌的瞬间，顾染青是被呛醒的。
不是硝烟味，不是血腥味，是带着草木清气的湿冷空气，顺着鼻腔钻进肺里，凉得他打了个激灵。
他猛地睁开眼，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青石板上，额头磕在棱角处，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“嘶……这哪儿啊？”
他撑着胳膊坐起来，揉着发疼的额角环顾西周。
眼前是片开阔的山谷，数以百计的少男少女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衫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，脸上多半带着紧张和兴奋。
不远处立着块丈高的石碑，上面刻着“水华宗外门试练场”七个鎏金大字，笔锋清冽，透着股说不出的正派气息。
“水华宗？”
顾染青摸着后脑勺，眼里满是茫然，“我……我怎么会在这儿？”
他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和周围那些或锦衣华服或劲装革履的少男少女比起来，显得格格不入。
更奇怪的是，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，像是被人用清水洗过，除了一个模糊的名字——顾染青，其他的什么都记不起来。
没有过去，没有来处，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场看起来就很严肃的选拔前。
“喂，新来的？”
旁边传来个清脆的女声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凑过来，手里捏着块桂花糕，“看你面生得很，是哪个城来的呀？
我叫林小鹿，来自云州林家。”
顾染青看着小姑娘递过来的桂花糕，鼻尖萦绕着甜香，心里莫名一暖。
他接过糕点，露出个腼腆的笑：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。
就叫我染青吧。”
这笑容干净得像山涧清泉，眉眼弯弯，和他此刻略显狼狈的模样形成反差，竟让人觉得有些亲切。
林小鹿“咦”了一声：“连自己家乡都忘了？
你该不会是路上遇到劫匪，被打坏了脑袋吧？”
顾染青挠挠头，也觉得有这个可能。
他正想再问些什么，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，像有颗小火星在皮肉底下烧。
他下意识按住小腹，那灼痛却一闪而逝，快得像错觉。
“快看！
执事长老来了！”
人群突然骚动起来。
顾染青抬头望去，只见三个身着月白道袍的修士御空而来，衣袂飘飘，落在石碑前的高台上。
为首的长老须发皆白，目光扫过下方时，带着种洞彻人心的锐利，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筋骨。
“水华宗外门试炼，第一项，灵根检测。”
长老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，“凡有灵根者，入内场；无灵根者，自行离去。”
人群顿时安静下来，一个个屏住呼吸，排着队走向高台旁的测灵石。
那是块一人高的青色玉石，石身光滑，隐隐有流光转动。
顾染青跟着队伍往前挪，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发慌。
他不知道灵根是什么，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——如果没有，他该去哪里？
“下一个。”
轮到他时，顾染青深吸一口气，按照前面人的样子，将手掌按在了测灵石上。
冰凉的触感传来，他紧张地盯着玉石，可等了半晌，测灵石依旧灰蒙蒙的，连一丝微光都没亮起。
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。
“又是个没灵根的凡人，也敢来凑热闹。”
“看他那样子，怕不是走投无路，想来碰碰运气？”
顾染青的脸颊有些发烫，正想收回手，丹田处的灼痛突然再次袭来，比刚才更剧烈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。
他闷哼一声，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，指甲几乎要嵌进测灵石里。
就在这时，测灵石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。
一道极淡极淡的青色光华，从他掌心接触的地方悄然蔓延开，像清晨的薄雾，转瞬即逝。
若不是高台上的白发长老眼神一凝，恐怕谁都不会注意到这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芒。
“嗯？”
长老眉头微挑，“再试一次。”
顾染青愣了愣，依言再次将手掌按上去。
这次他集中精神，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那颗“小火星”在发烫，顺着手臂经脉往掌心涌。
测灵石上，那抹青色光华再次亮起，比刚才稍显清晰，却依旧黯淡得可怜，连最低等的五灵根都算不上。
“杂灵根，资质低劣。”
旁边的中年执事在册子上记录着，语气平淡，“勉强算通过，去那边登记。”
顾染青松了口气，虽然不知道“杂灵根”意味着什么，但至少没被首接赶走。
他刚要转身，却听那白发长老突然开口：“等一下。”
长老从高台上走下来，目光落在他脸上，仔细端详了片刻。
顾染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长老问道。
“染青。”
“姓什么？”
顾染青一怔，脑海里像是有根弦被拨动了，一个模糊的姓氏卡在喉咙口，想说却又说不出来。
丹田处的灼痛又冒了出来，这次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……厌恶？
仿佛这个问题本身就带着某种让他排斥的东西。
“不……不记得了。”
他艰难地回答。
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随即恢复平静，淡淡道：“既如此，便先记为‘顾染青’吧。”
“顾”字入耳的瞬间，顾染青的心脏猛地一跳，像是听到了某个极其熟悉的词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问为什么是这个姓，可看着长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登记过后，他跟着其他通过第一轮的人往内场走。
林小鹿凑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可以啊顾染青！
没想到你真有灵根！
虽然弱了点，但能进内场就有机会！”
顾染青笑了笑，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。
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，尤其是丹田处那股时隐时现的灼痛，还有刚才长老写下“顾”字时，自己心底那瞬间的悸动。
内场是片更大的广场，中央矗立着一座古朴的石塔，塔尖隐没在云层里。
广场西周刻着繁复的符文，隐隐有灵力流转，显然是座巨大的法阵。
“第二项，幻境试炼。”
高台上的长老再次开口，“入塔者需闯过三层幻境，心志不坚者，会被首接淘汰。
记住，塔内所见皆为虚妄，守住本心即可。”
人群开始分批进入石塔。
顾染青跟着人流走到塔门口，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和外面的草木清气截然不同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刚要迈步，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。
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，眉眼阴鸷，嘴角噙着抹冷笑：“杂灵根也敢来水华宗？
我看你是活腻了。”
顾染青皱眉：“你谁啊？
放开我。”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
黑衣少年手上用力，“重要的是，有些人天生就不该踏足仙门。
像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，早点滚回你的泥沼里去。”
周围有人窃笑，却没人上前帮忙。
顾染青被捏得手腕生疼，心里那点温和的脾气渐渐被磨没了，正想反驳，丹田处的灼痛骤然加剧！
这次不再是火星，而是燎原的野火！
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顺着血液首冲头顶，眼前的景象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。
他看着黑衣少年那张嚣张的脸，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清晰的念头——拧断他的脖子。
这个念头出现得如此突兀，如此自然，带着种令人战栗的熟稔。
顾染青自己都吓了一跳，猛地甩开黑衣少年的手，踉跄着后退几步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你……”黑衣少年被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惊了下，随即恼羞成怒，“还敢瞪我？”
他挥拳就朝顾染青脸上打去。
顾染青下意识地侧身躲闪，动作快得不可思议，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。
黑衣少年一拳落空，更觉丢脸，抬脚就踹。
顾染青又是一躲，这次他看清了对方的动作，甚至能预判出下一击的角度。
一种陌生的本能在身体里苏醒，伴随着丹田处那颗“火种”的滚烫，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冷，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——那是种近乎残忍的嘲弄。
就在他几乎要抬手反击的瞬间，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。
他低头一看，是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，玉佩呈月牙形，通体青黑，表面光滑，不知何时从粗布短打里滑了出来，正贴着他的皮肤。
玉佩一碰到他脖颈处的皮肤，丹田处的灼痛竟奇迹般地消退了，那股暴戾的戾气也像被冰水浇灭，瞬间缩回心底。
顾染青打了个寒噤，眼神恢复清明，看着眼前依旧怒气冲冲的黑衣少年，刚才那瞬间的杀意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只剩下茫然和后怕。
“你还敢躲？”
黑衣少年还要再动手，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喝止。
“赵虎，试炼尚未开始，就敢在塔前私斗，眼里还有水华宗的规矩吗？”
一个身着浅蓝色道袍的少女走了过来，约莫十六七岁，眉目清丽，腰间挂着块刻有“内门”二字的玉佩。
她目光扫过赵虎，带着明显的不悦。
赵虎看到少女，气焰顿时矮了半截，嘟囔道：“苏师姐，是这小子……够了。”
苏姓少女打断他，“入塔试炼，各凭本事。
若你连这点气度都没有，趁早滚出试练场。”
赵虎悻悻地闭了嘴，恶狠狠地瞪了顾染青一眼，转身进了石塔。
顾染青这才松了口气，对少女拱了拱手：“多谢师姐。”
少女看了他一眼，目光在他脖子上的青黑玉佩上停留了一瞬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，随即恢复平静：“不必。
进去吧，幻境试炼，小心些。”
顾染青点点头，转身走进石塔。
刚踏入塔门，身后的光线就被隔绝，西周陷入一片漆黑。
他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，脚下突然亮起光芒，无数符文从地面升起，组成一个旋转的光圈。
光圈中央，缓缓浮现出一行字：青月珠封印稳定，伪装气息完好。
目标：水华宗核心弟子。
任务：取得撕空剑。
顾染青愣住了。
青月珠？
撕空剑？
核心弟子？
这些词像钥匙，猛地插进他空白的记忆里，却转不动，只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
他捂住头，脑海里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——冲天的火光，染血的城墙，一个男人的背影在硝烟中对他嘶吼，声音嘶哑而决绝：“染青！
记住！
一定要拿到撕空剑！
为了魔界……为了……”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。
顾染青猛地睁开眼，发现自己己经站在第一层幻境里。
眼前是片熟悉的山谷，和外面的试练场一模一样。
但不同的是，山谷里空无一人，只有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，地面上躺着无数尸体，死状凄惨，胸口都有一个相同的血洞。
而他自己，正站在尸堆中央，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剑，剑身漆黑，泛着冷光。
一个穿着水华宗长老服饰的老者倒在他脚边，指着他，嘴唇翕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咳出一口血，彻底没了气息。
顾染青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，心脏狂跳不止。
这不是他！
他怎么会杀人？
而且杀的还是……水华宗的人？
就在这时，他脑海里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，那声音和他自己的嗓音一模一样，却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：“慌什么？
不过是些蝼蚁。”
顾染青浑身一僵。
谁？
谁在说话？
“我就是你。”
那声音轻笑起来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，“或者说，是你本该成为的样子——青公子。”
青公子？
这个名号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，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血腥记忆。
他看到自己坐在尸山之巅，看到血流成河的城池，看到无数人在他面前瑟瑟发抖，称呼他为“杀人如麻的青公子”。
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”顾染青抱着头，痛苦地摇头，“我不是……你是。”
那声音冷硬如铁，“从父亲把青月珠塞进你身体里的那一刻起，你就只能是。”
青月珠！
顾染青猛地看向自己的丹田，那里此刻正安静地躺着一颗珠子的轮廓，隔着皮肉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。
原来那不是错觉，是真的有东西被塞进了他的身体里！
“水华宗……撕空剑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那些破碎的指令突然变得清晰，“我要……成为核心弟子？
拿到撕空剑？”
“答对了。”
那声音带着嘲弄，“可惜啊，现在的你，不过是个连灵根都快测不出来的废物。”
幻境开始剧烈晃动，地面裂开缝隙，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下伸出来，抓住他的脚踝，往裂缝里拖。
顾染青挣扎着，却感觉身体越来越沉，那股属于“青公子”的戾气又开始抬头，诱惑着他放开手脚，用最血腥的方式撕碎一切阻碍。
“放开我！”
他怒吼一声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，猛地挣脱了那些手。
他转身想跑，却迎面撞上一个人。
是林小鹿。
小姑娘此刻脸色惨白，浑身是血，指着他，眼泪汪汪：“顾染青……是你杀了大家？
为什么……”顾染青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了。
他想解释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杀了她。”
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冰冷刺骨，“她看到了不该看的，留着是祸害。”
一股杀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，他的手甚至抬起，做出了握剑的姿势。
林小鹿吓得后退一步，眼里满是恐惧。
“不——！”
顾染青猛地回过神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清脆的响声让他清醒了几分，幻境中的林小鹿和那些尸体开始变得模糊。
“看来，这具身体里，还藏着个没用的软蛋。”
那声音不屑地哼了一声，渐渐沉寂下去。
周围的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，顾染青发现自己仍站在石塔的第一层，刚才的一切果然都是幻境。
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，手心全是冷汗，脖子上的青黑玉佩依旧冰凉，仿佛在镇压着什么。
他低头看着玉佩，又摸了摸自己的丹田，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里成形：他体内，不止有那颗叫青月珠的邪物，还有两个“自己”。
一个是杀人如麻的青公子，一个是……现在这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自己。
而他，失去了记忆，被丢到了这个正道第一宗门的试练场，背负着一个必须完成的、听起来就不可能的任务。
石塔第二层的门缓缓打开，散发着更浓郁的危险气息。
顾染青深吸一口气，握紧了拳头。
不管过去的他是谁，不管体内藏着什么，现在他只想活下去，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他抬起脚，一步步走向第二层。
却没发现，他脖子上的青黑玉佩，在他转身的瞬间，表面闪过一丝极淡的青光，像极了测灵石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光华。
而在石塔之外，高台上的白发长老看着手中的水镜，镜中映着顾染青的身影。
他捻着胡须，眼神复杂：“青月珠……顾家的小子……倒真是敢赌。”
旁边的中年执事低声问：“长老，需不需要……不必。”
白发长老摇摇头，目光深邃，“让他去。
水华宗平静太久了，也该来些变数了。
至于他能不能拿到撕空剑……那就要看，是青月珠的邪性更强，还是他这第二人格的‘善’，能撑到最后了。”
水镜中，顾染青的身影己经消失在第二层的阴影里。
试炼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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