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行舟从未想过，他的锦衣卫千户之路会以如此滑稽的姿态开场。
京师三月，细雨如织。
天街檐下，官衙里，数十锦衣卫肃然排队，气象威严，可顾行舟偏偏在队列末端打了个喷嚏，惹得前头那位老千户回头怒瞪：“新来的，鼻子也要规矩些。”
“我这鼻子，向来比规矩还敏感，”顾行舟微微躬身，扬起无辜的神色，心里却腹诽：堂堂千户，大明锦衣卫，居然要在雨中站队点卯，还不如酒肆门口那些混江湖的风雅。
轮到顾行舟报到，主考官员一边翻着花名册，一边上下打量：“顾行舟？
你父亲可就是顾大人？
啧，家道中落，不觉羞啊？”
“官场风云，本就起落无常，正如雨，落在谁身上都未必知滋味。”
顾行舟声音不低，气得那官员脸色一沉。
点卯完毕，顾行舟被领进内衙，霉气扑面而来。
锦衣卫招新，每人发一套制服，一柄短刀。
顾行舟初次披上锦服，镜中人明明英俊，却映着脖颈略微委屈的线条。
他扭动肩膀，小声嘟囔：“哪里锦衣玉食，分明锦衣沉重。”
偏这时，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脚步与喧笑。
一青年男子一脚踹进门来，身形瘦削，面带笑容，鼻尖微红，一身打扮半像江湖人，半像赌徒。
正是袁青山，顾行舟遇到的第一个“锦衣卫线人”。
“千户大人可还认得我？
昨儿夜里酒楼巧遇，您救我一命，兄弟还没请您喝茶，今儿便成了同僚！”
袁青山大咧咧地坐到顾行舟旁边，一边打量新制服一边小声问，“这锦衣卫，天天如此板正吗？
我怕我长久不了！”
顾行舟忍俊不禁，袖子一抖：“你这性子，怕是和规矩犯冲。
可若真出乱子，记得向我递眼神。”
两人正笑谈，案房里却气氛骤变。
一名都督疾步进来，神色紧张。
“巡街所抓赌案，牵扯内官贪墨，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。”
话音未落，几名锦衣卫押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官员入内。
此人正是刑部属员吴大人，面色惨白，脚边落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绢帕。
都督低声叮嘱：“顾千户新官上任，便由你审此大案！”
袁青山悄悄递来一个眼色，“这吴大人昨儿赌楼下也现过身，且模样慌张，保准有古怪。”
顾行舟心里一紧，面上却毫无波澜。
他坐稳案桌，目光一一扫过所有在场人的脸——有人故意咳嗽，有人拧眉，有人做小动作，无不显得遮遮掩掩。
“吴大人，昨夜可是在金狮赌坊？”
顾行舟语气温和，眼神却锐利。
吴大人额头渗汗，低声道：“小人自幼滴酒不沾，自然远离烟花赌坊。”
“噢？”
顾行舟轻抚桌面，忽然挑眉，“这纱帕上却有熟悉的香料气息，分明是赌坊常用之物。
你若未曾入内，帕上如何沾染？”
吴大人面色一僵，嘴唇轻颤。
都督、众人皆注目，案房里气氛竟比外头雨还沉重几分。
袁青山忍不住闷声偷乐，用胳膊碰了碰顾行舟。
顾行舟却很快注意到案角一道细痕，低声自语：“奇怪，这血迹走向，与帕子折痕对不上。”
他拾起帕子，反复端详一番。
场面僵持之际，外头突然传来女声朗笑，轻巧却不失威仪。
“锦衣卫审案，似乎少了些文采，我来湊个热闹如何？”
众人侧目，只见一位身着绯红罗裙的女官扬手进屋，步伐稳健，一双明眸满是风流讥诮。
她正是秦落雪，翰林院近来最受青睐的才女。
“秦大人远来是客，难道要为吴大人辩护？”
有人试探着问。
秦落雪却坐定桌旁，随手翻出案卷，笑得意味深长：“吴大人所言自相矛盾，案卷之中不审巧言，只看证物和行迹。
千户大人想必己觉察此中诡异。”
顾行舟与秦落雪目光交汇，彼此都读出了对方眸底隐藏的锋芒。
两人一拍即合，几番问答，把吴大人问得漏洞百出。
袁青山在一旁彩衣袖舞，时而适时插句：“这案情，听起来像是赌坊那边有人做局，倒像我那老友的手法。”
案件逐步推进，案房气氛愈发紧张。
顾行舟忽然敲案叱问：“吴大人，你昨日所持香帕，与今日所带并非同一物！
金狮赌坊外有人见你与一名东厂随行密会，可敢承认？”
众人哗然。
吴大人脸色煞白，终于咬牙认罪，言语闪烁间把东厂督主程天澜的名号带出。
瞬间，锦衣卫与东厂的暗战气息初现端倪。
都督沉声道：“此案容不得有失，后续需细查。”
顾行舟收卷站起，心底却微微苦笑：千户头一天，己卷入权势漩涡。
秦落雪瞥顾行舟一眼，低声戏谑：“观你审案，倒有郑和下西洋的胆气，惜锦衣卫虚名盛，不知千户大人有无三寸不烂之舌？”
顾行舟笑而不语，双手抱臂：“三寸不烂之舌不敢当，能自保就己大幸。
秦大人的才华与胆识，倒是锦衣卫需借光。”
袁青山凑过来：“千户大人，秦姑娘，喝茶吗？
案子归案子，茶水归茶水。”
秦落雪笑意盈盈，“茶水里没毒，你敢喝我就敢陪。”
案房里笑声渐起，明明一场权谋暗战，竟被三人生生闹出几分温情。
外头细雨停歇，京师巷陌人声鼎沸，江湖庙堂的故事，便在这一刻悄然拉开序幕。
顾行舟望着案卷翻页，心知这是新生活的开端，也是不可退回的江湖路。
锦衣初遇，是林林总总的权谋，也是寻常人家的嬉笑与哀乐。
不远处，有人低语，有人观望，有人在筹谋，但他己然在这条路上，无法回头。
檐下雨水渐息，案房灯火微亮，新一日的故事尚在酝酿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