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雨江南的雨，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。
元歌站在乌篷船的船头，指尖缠着细线，操控着怀里的傀儡。
那傀儡着一身素白长衫，面容仿着某位故人的模样，在雨丝中微微颔首，竟比真人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。
“客官，前面就是苎萝村了。”
船夫的声音混着雨打船篷的轻响，“听说村里有位姑娘，浣纱时能让游鱼沉水呢。”
元歌的指尖顿了顿。
傀儡的衣袖被雨水打湿，贴在纤细的“手臂”上，像极了那年在稷下学宫，某人不慎落水后湿透的衣袖。
他收回目光，望着远处朦胧的村落，青瓦白墙在烟雨中若隐若现，倒像是他未完成的画卷。
船靠岸时，雨势渐小。
元歌将傀儡收入木箱，背着它缓步走进村子。
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，倒映着两旁的木楼飞檐。
转过一道弯，便见溪边立着个身影——少女穿着淡蓝布裙，正将竹篮里的纱线浸入水中。
她的动作轻柔，指尖划过水面时，竟真有几尾游鱼从水底浮起，又似害羞般沉了下去。
雨珠落在她的发梢，顺着脸颊滑落，滴进溪水里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。
“你看，我说的就是她。”
同行的村人笑着指给元歌看，“这是西施姑娘，我们村里的明珠呢。”
元歌没有说话，只是站在廊下，看着那抹蓝影在溪边移动。
少女浣纱的动作带着种天然的韵律，像极了他曾见过的水袖舞，只是少了几分刻意，多了几分随性的灵动。
西施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，转过头来。
她的眼睛很亮，像盛着溪水的光，看到元歌时没有丝毫怯意，反而弯起嘴角笑了笑：“这位先生是来采风的吗？
我们村的雨，是不是很特别？”
元歌被她首白的目光看得微怔，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的木箱。
里面的傀儡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绪，轻轻动了动手指。
“只是路过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西施挑了挑眉，提着半篮浣好的纱线走上岸：“路过也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。
前面就是我家，先生不嫌弃的话，进来避避雨吧。”
元歌犹豫了片刻，终是点了点头。
西施的家是座小巧的木楼，院里种着几株芭蕉，雨打芭蕉的声音格外动听。
她沏了杯新茶，水汽氤氲中，元歌看清了她腕间的银镯，上面刻着细密的水纹，像是被溪水常年浸润过的模样。
“先生背着的是什么？”
西施好奇地望着那个精致的木箱，“看着不像寻常行李。”
元歌打开木箱，将傀儡取出。
那素白的傀儡在他指尖的操控下，竟缓缓起身，对着西施行了个礼。
傀儡的动作流畅自然，眉眼间的神态竟与真人无异。
西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：“好厉害的手艺！
这傀儡……竟像是活的。”
“不过是些丝线的把戏。”
元歌操控着傀儡，让它在屋内翩然起舞。
傀儡的衣袖翻飞，在雨雾弥漫的窗前划出优美的弧线，竟与西施浣纱的姿态有几分神似。
西施托着下巴看得入神，忽然轻声道：“它好像……少了点什么。”
元歌的动作停了。
“少了点生气。”
西施指着傀儡的眼睛，“再像真人，也没有光。”
元歌望着傀儡那双琉璃眼珠，里面映着窗外的雨，却空无一物。
他想起稷下的月光，想起某人在月下抚琴时，眼眸里跳动的烛火，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。
“或许吧。”
他收起傀儡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低落。
雨停时，元歌准备离开。
西施送他到村口，手里拿着件烘干的蓑衣：“江南的雨不定时，先生带着吧。”
元歌接过蓑衣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。
西施的脸颊泛起微红，转身从竹篮里拿出块浣好的白纱：“这个送给你，做傀儡的衣裳，或许会好看些。”
白纱上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，元歌捏着它，忽然觉得怀里的傀儡似乎轻了些。
“多谢。”
他转身踏上乌篷船，却在船开时听到身后传来歌声——“浣纱溪，水悠悠，鱼儿沉，鸟儿留……”歌声清越，混着溪水的流淌声，像根无形的线，轻轻系在了他的心上。
元歌回到住处后，真的用那块白纱给傀儡做了件新衣裳。
傀儡穿上白纱裙，在月光下起舞时，竟真的添了几分灵动。
他望着傀儡的身影，总觉得那眉眼间，似乎染上了几分溪边少女的笑意。
几日后，元歌再次来到苎萝村。
西施依旧在溪边浣纱，只是这次，她的竹篮里多了支玉簪，簪头雕着朵小小的莲花。
“先生又来了。”
西施看到他，眼睛亮了起来，“要不要再看傀儡跳舞？”
元歌点头，取出傀儡。
这次，他没有让傀儡跳那些程式化的舞步，而是跟着西施的浣纱动作，让傀儡模仿着她的姿态——弯腰、浸水、拧干，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溪水的柔意。
西施看得笑出了声：“它好像在学我呢。”
“因为你比它更像画。”
元歌脱口而出，说完才觉得失礼，耳尖微微发烫。
西施的脸颊也红了，低头继续浣纱，声音却轻了许多：“先生若是喜欢，以后可以常来。
我教你浣纱，你教我做傀儡，好不好？”
元歌看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，指尖的细线忽然松了些。
怀里的傀儡静静立着，那双琉璃眼珠在晚霞中流转，竟像是真的有了光。
远处的乌篷船静静泊在岸边，船篷上的雨珠滴落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江南的故事，总在烟雨里慢慢发酵，就像他指尖的线，不知不觉间，己将两个身影，轻轻系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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